第24章 证据到手
夜深人静,虫豸在窗外低吟不绝,孙婆子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刘娥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她轻手轻脚地摸出房间。
漆黑的山岭上,几点火光闪烁,好似星子坠落。
那是巡夜的人手里的火把,哪怕是夜间岗哨上也有人在站岗。
山野里夜枭在叫个不停。
那是吴钰和她约定好的信号,每隔一盏茶的功夫响起一次,以报平安。
知道吴钰尚在附近,刘娥心下稍安。
白日里她观察过几个哨塔的位置,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在茶田里穿行,向着白日里小木屋的方向前进。
木屋前围着不少人,个个身上都带着一股血煞之气,似乎是一群打手。
杜管事拿着鞭子在一旁虎视眈眈,火光下的脸庞分外冷酷。
十几个青壮年把成箱的茶叶往外搬,个个骨瘦如柴,神情麻木,动作稍慢一点,杜管事的鞭子就往他们身上招呼,那些人连哼都不敢哼一声,沉默地像是一排行尸走肉。
刘娥躲在阴影里,仔细打量走过的每个人,终于发现了一瘸一拐的虎子爹。
只是他脸色青白,都已经瘦脱了相,衣不蔽体,杜管事鞭子一响,明明不是打在他身上整个人都在发抖,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有人附在杜管事耳边说了什么,杜管事从打手堆里点了十来个人,小声吩咐了什么,一行人举着火把消失在夜色里。
“郑爷……教训……年轻人……杀了……”
簌簌的夜风中,刘娥伸长了耳朵,也只听到几个模糊的字句。
恰好一盏茶的时间到了,吴钰的口哨声响起。
“这个时节怎么会有夜枭?”一向寂静的山野突然多了声响,多疑的杜管事凝神细听,目光四下巡梭,“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出了什么
纰漏,上面怪罪下来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敲打过后杜管事还是不放心,让人顺着叫声去好好查查,他们干的可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一丝一毫的疏忽都是灭顶之灾。
搬运木箱的人群里虎子爹突然倒了下去,连带着箱子一起砸倒了身边的人,杜管事见状大骂:“一群贱皮子,粗手粗脚地只会闯祸!”
手里的鞭子啪啪落在那人身上,虎子爹躺在地上哪怕皮开肉绽也哼都不哼一声。
“杜管事,人没气了。”
杜管事啐了一口:“晦气,快把这里处理干净!一群没用的东西,干这么一点活都磨磨唧唧的,连条狗都不如!”
哪怕一条人命在他面前逝去,杜管事眼底也只有碍了他生意的漠然,看得刘娥心生寒意。
虎子爹很快就被人抬了下去,刘娥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他们随意地把人扔到了一个山坳里。
等人离去,刘娥才大着胆子靠过去。
山坳中杂草丛生,枯枝腐败,散发着一股腐臭味,黯淡的月光下刘娥艰难地摸索前进,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一个踉跄,刘娥摔了个大跟头。
一抬头,汗毛倒竖。
手——!
一只腐烂得露出白骨的手横亘在她眼前,还有蛆虫在腐肉间来回爬动,似乎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啃食声。
紧紧捂住差点破口而出的尖叫,刘娥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竖起,耳边呼呼的风声好似有人在低声的哭泣,地上的树影犹如一个个狰狞的怪兽。
她慌张地爬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黑暗里蹿出什么妖魔鬼怪。
心神被恐惧攫住,刘娥有心打退堂鼓,可想起还眼巴巴盼着父亲回去的虎子和赵元侃信任的眼神,迈出去的步子犹豫了。
要是她退缩了,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
机会了。
咬咬牙,刘娥闭着眼睛逼着自己往前走,不去想不去看,一口气走到了虎子爹被扔下的地方。
枯瘦的人面朝下躺在杂草堆里,要不是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还以为是一堆破布麻袋丢在荒野。
虽然消瘦,虎子爹毕竟是个大男人,刘娥费劲地把人翻过身来,虎子爹面色青白,双眼紧闭,几乎没有一丝人气。
埋在胸口听了听,幸好还有微弱的心声,方才也许是一时的晕厥被误认为断气,刘娥小声地叫了几声,试图唤醒虎子爹的意识。
虎子爹好久都没有这么轻松了。
自从被抓以后,等着他的就只有干不完的活。
与被骗的人不同,被抓的壮丁都不被当做人看,不仅被单独看管,不论白天黑夜,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一睁眼就是繁重的劳动。
休息要被打,做错要被打,仿佛身处地狱。
而每天得到的干粮根本不够饱腹,饿得狠了只能挖树皮来吃,被发现了就是一顿鞭子。
可许多人还是忍不住,在饥饿难耐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剥去茶树的树皮充饥,被杜管事打的半死不活,一旦没用,就只能成为茶园的肥料。
虎子爹也每天饥肠辘辘,别说是树皮草根,就是泥土墙皮,只要能填饱肚子他都能吃得下去。
可是一想到无人照顾的虎子,他又不敢像别人一样冒险,他还要留着命回去找儿子。
可是长久的饥饿让他越来越虚弱,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心里只有轻松。
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他不是在偷懒,实在是太累了,等休息够了,他一定接着干活,他还等着回家,等着去照顾儿子。
迷迷糊糊间,虎子爹听见有人在急切地喊他的名字,他想回应,可眼皮就像被黏在了一起,任他用尽力气也睁不开
。
他想说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嘴,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样,手脚都不听他使唤,就在这时,他听到那人在说虎子的事。
虎子?
虎子活蹦乱跳的模样浮现心头,一瞬间,求生的欲望汹涌而来,虎子爹拼命地睁开眼想看看是谁在说个不停,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个人影晃来晃去。
“你……是谁?”
低若蚊呐的声音差点被风声掩盖,刘娥看着虎子爹张开了眼缝,连忙把前前后后的事和盘托出。
“真的吗?”
虎子爹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真的有人能为他们做主吗?他不是出现了幻觉吧。
“千真万确,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只要拿到证据,榷场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刘娥紧紧握着虎子爹的手,希望能给他一些力量,她看得出来,虎子爹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一定不能让他送了最后强撑的这口气。
说到证据,虎子爹想起了什么,眼神亮的惊人。
“我知道,我知道哪有证据。”
在他刚被抓来不久,有人偷偷找过他,让他在一块破布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后来他从别人嘴里得知,那人是个姓展的读书人,因妻子被薛刚觊觎而被抓来,写了一份陈情的血书,还让和他同样经历的人都用血签了自己的名字,不会写的展书生还悄悄教他们识字。
榷场里想结束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的人很多,所以展书生的陈情书上留下了很多人的名字。
只是展书生在听说妻子不堪受辱自尽以后,愤怒之下想要杀了薛刚,却被杜管事活生生的打死了,弃尸于这片荒凉之地,而他那份陈情书被他藏了起来。
恰好,虎子爹有一夜饿的睡不着,目睹了展书生藏东西的整个过程。
“他把东西藏在了恭房外的第三块青石
板下面,你一定、一定要找到。”
虎子爹五指捏的刘娥手腕生疼,那是他们所有人获救的唯一希望了,只盼着这个人能把它带出去。
“好,我一定会的。”顿了顿,刘娥还是忍不住道,“请你千万要活下去,虎子还在等着你回家,如果他知道你还活着,不知道有多高兴。”
离去前,刘娥眼眶泛酸。
这个小小的山坳,不知道埋葬了多少生命,他们有的是妻子在等待的丈夫,有的是母亲在期盼的儿子,有的是孩子在想念的父亲,可是他们再也不能回家了。
心里燃起一股冲动,刘娥迅速地在榷场里寻找虎子爹所说的恭房,忙碌了大半夜,终于找到了那块普普通通的青石板,在青石板下挖出了一卷破布。
展开一看,猩红的字迹已经化作暗沉的颜色,可扑面而来的沉痛和绝望依旧看得人喘不过气,刘娥把破布放进胸口藏好。
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们的冤情得昭。
将青石板放回原位,刘娥又悄悄返回了住处。
一开门,孙婆子坐在门口直愣愣地看着她,眼神清明,哪有一点沉睡的迹象。
刘娥伸出去的左脚就那么定在了原地,整个人都绷紧了。
“小娥儿,你去哪了?”孙婆子笑呵呵的,看不出一点异样。
“我、我睡不着,出去逛逛。”刘娥硬着头皮把门关上,“孙婆婆,你怎么还不睡啊?”
孙婆子突然上前握住刘娥的手,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你不是被骗到这来的对不对?”
刘娥疯狂地想着要怎么应对,孙婆子已经自顾自地往下说。
“我看到你偷偷摸摸地往外走,你在找什么?你是不是能和外面的人传信?”说着说着,孙婆子满是皱纹的脸上淌下了两行泪,“是不是有人来救咱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