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离京
庄重而又肃穆的钟鼓声在深幽的皇宫中回响,文武百官分两队列在宫门前,其中武官为首的,从开国以来便是当朝武鸣王,而如今文官为首的,则是新晋内阁首府傅修齐。所有官员都静候鼓三严后,再由鸿胪寺唱入班,恭候昭帝坐安,行礼奏事。
就在皇宫大殿按部就班地进行早朝时,文远巷的陆府中门打开,引得来往的百姓伸头往院子里偷望。只见下人们有条不紊地架起供桌,依次摆放好贡品和花糕。而后陆之林左右分别站着沈知清和陆晴曛,三人举香过头,虔诚地拜了三拜。
宗祠的香火才燃到一半,那是清早陆之林带着妻女给祖宗上的香火,算是告慰列祖列宗。如今前庭设供,则是告知天地与邻里。陆之林三拜起身后,这一生的回忆迅速闪过眼前,心中再多的怨,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化作一声长叹:“春风及第落星棋,流行坎止还故里。”
“礼成!”管家高声一唱,候在旁的护院便把挂好炮仗的竹竿竖起,就在噼里啪啦的炮仗声中,围观的人终于知道陆府在做什么,是乔迁!自此京都中便再也没有了陆府。
炮仗有足足几十挂,陆府院内院外遍地都是炮仗炸开的红纸,护院仍在不断地点燃,就像是要这不断的硝烟和炮竹声告诉所有人这一消息。在炮竹声中,护院登梯用红绸盖上了陆府牌匾,又郑重取下。在红纸片不断飞落的空中,护院们将车马成行,又不断从府抬出一箱箱藏书装车。
最先哭出来的,是生活在陆府一辈子的下人,他们有的实陆府的家生子,从小就生长在这座大院里,受着陆家的荫蔽,有的是受陆府救助,得以偏安半生的人家,可如今他们都要离开这里了。而被留下的其他人,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虽有陆晴曛的保证,却也跟着默默流下了眼泪。至于文远巷越来越多围观的人,看到这百年书香世家陨落,看到这一心为民的陆府走到这个地步,也都呜咽地哭了起来。
最后一串炮竹点燃后,先前被遮盖住的哭声响彻整个巷子,也影响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两鬓斑白的陆之林依旧精神抖擞地走出来,可再也说不出话来,就好像再开口就只会是哭声一样。他抬起微不可查地正颤动着的双手,强忍着眼中的泪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而后深深地行了一礼。
可哭声却更大了,他们哭的不是陆家,是他们自己,因为他们都知道京都最不缺的就是大官,你方唱罢我登场,今日你退了,明日就有别的大人坐上这个位置,从来不会有一个职位空缺,也从来不会哪个职位为谁而设,他们知道首辅大人还会再有,可再也找不出第二陆家了……
然而陆之林全当没听到,礼毕后就快速地进了马车,而后是沈知清。陆晴曛则是翻身上了高马,走在车马的最前方。她回头扫过这个文远巷,最后目光落定在空了一大块的门楣,良久才高声道:“启程!”
双腿轻夹马腹,陆晴曛带着车马动了起来,但她一直回头看着那没有悬挂牌匾的门楣,直到出了巷子才转头看向前方,此时她眼里流露的没有伤感,满是坚定!
先前在陆府门前围观着的百姓不舍地跟着陆家车马,很快闻讯而来的其他人也加入了这个行列。依旧没有人为他们主动让行,车马走得很慢,给了百姓围观和叩首的时间,也给了书生赶来的时间。从陆府到城门,街边全是来送别陆之林的人,他们有书生,有客商,有百姓,他们哭着,叫喊着“陆大人保重”。等到城门外,更是有骑马奔来的候着的书生文儒。
陆晴曛见到那群书生又在寒风中等着父亲,突然就觉得大昭是负了陆家,可心中有陆家的却从没忘记。她勒紧马缰,跃下马背,就如当初一般站在书生的最前面。陆之林的车马并没有停下,他只是模糊着双眼掀开车帘,他想记住在京都的最后一眼,可怎么也看不清,只觉得脸上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过,淌进了心里。
陆晴曛郑重跪下,身后的书生也跟着跪了下来,他们朝着车马三叩首而不起身。陆晴曛只觉得喉咙干涩,依旧强撑着大声唱道:“陆氏江梧,舞象之年发于行伍,及弱冠弃武从文,高中榜首,入都察院为官,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撼摄政王退权,设内阁,辅佐两朝君王勤政,恪尽职守,终其一生。”
“陆氏柏龄,而立之年接任首辅,适逢多国犯昭,执王杖孤身入敌以破连横,后重组科举,福佑文林。昭定年间,命丧三皇乱昭。”
陆晴曛突然哽咽了,仍继续道:“陆氏之林,立志之年临危受命,襄助先帝正位紫微,平定昭定之乱,率内阁重振大昭,年七十又三引退。”大昭在陆之林六十年的带领下重获了生机,却也在大昭兴盛后被昭帝抛弃了。陆晴曛细数陆家两百多年来的功绩,突然心生悲凉之意,重复道:“春风及第落星棋,流行坎止还故里……”
流行坎止,顺流而行,遇险即止,陆之林用这一句判词,道尽了他六十年的首辅生涯。不是他想退,是他不得不退,是他带着不甘心离开的。陆晴曛都知道这些,她强忍着恨意望着渐远的马车,又郑重地三叩九拜,正式作别自己的父母,也是正式作别那为大昭辛劳一生,让大昭重现生机的陆大人。
报信的宦官又在宫殿前摔了一跤,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出了方池街命案的时候。朝堂上的大臣第一次时还呵斥摔倒的人御前不检,这一次却都屏息以待,不等昭帝传召,那宦官直接跪在地上高声道:“启禀皇上,帝师今日离京,全城百姓沿街相送,现仍聚集在城门外不散。”
既然已经送到城外,那便真的是走得干干净净。若说昭帝把陆晴曛嫁进武鸣王府是想榨干陆家的剩余价值,那么陆家最后的价值,陆晴曛要牢牢握在手里,就连他们想要逢场作戏博个贤明的机会也不给,等他们得到消息,陆之林已然离京。
既然全城百姓都沿街相送,又有书生叩首作别,那么不来的岂非凉薄?
注意,文中的唱是古代的唱,不是我们说唱歌的唱!为什么文尾巴会强调百姓和书生呢?因为百姓会传话,传到后面就是添油加醋,而书生会做文章,骂人不带脏字还给你写书里,意思就是有些人就这么被钉在耻辱柱了!
这一章埋了不止这个线索,特别是陆晴曛唱的三代人功绩,可以推测和武鸣王府几百年来的交锋,大家可以多在里面找线索哦~
备注:立志之年:十二三岁,在这里是陆之林十三岁的时候,没错,他一入朝就是首辅!疯狂打call!(这章写得真是又悲又激动,所以写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