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泥藻
“你们说,当年阳平长公主还在世的时候,这偌大的清芷殿会不会也这般冷清?”
秋霜不解道:“在皇宫里,不都是一样的冷清吗?”
“当然不一样。”陆晴曛用手推开正殿大门,轻拂扬尘纠正道,“只是后宫清冷。一生都被关在后宫中的女人,若没有个一儿半女在身侧,便只能眼巴巴盼着皇上驾到。哪里能和前朝的热闹相比?”
“权臣倒台,新起之秀,各方势力不断交叠着更替。”她略微发笑道,“父亲常说,每当各派系意见不合的时候,勤政殿都快被他们吵翻天去,那闹哄哄的场面,就连皇上也拿他们没办法。”
陆晴曛耐心地解释着,不断地在清芷殿正殿中踱步,细细打量每一个装饰。
“阳平长公主最讲究天家威严,恐怕就算当年的清芷殿中,满是轮值伺候的宫女太监,也不会有任何杂音。”怡婷紧紧跟在陆晴曛的身后,认真分析道。
“我倒不这么认为。”陆晴曛嘴角噙着笑道,“阳平长公主不过是在人前故作威严罢了,还指不定在昭帝面前有多狼狈呢。”
“阳平长公主仰慕武鸣王,宁愿违背昭帝和荣王的劝诫,也要强嫁入府,当真是自掘坟墓。”她突然收了声,回神道,“我与你们说这些做什么,左右都是过去的事了。”
怡婷知道她这是念及故人,便不自觉地就会想起故人的过往。于是,她紧锁眉头小声道:“小姐,以后这些话还是不要再宣之于口了,免得向芸把话传到宁王耳中,指不定会……”
“会什么!”
尖利的声音陡然响起,在空荡的宫殿中不断回荡,打断了怡婷的话头。
傅灵宜下巴微扬,隔着屏风紧盯那隐隐约约的身影,带着怒气道:“陆晴曛,可算让我好找!”
陆晴曛无奈地与怡婷对视一眼,让她拉住火气不断上蹿的秋霜。没等秋霜骂出声,怡婷就已经封住她的嘴巴,把人拉在自己身边,紧紧跟在陆晴曛的身后。
“好久不见,傅家大小姐。”陆晴曛面带笑意地绕出屏风,迎上怒气冲冲的傅灵宜,突然为难地改口道,“又或是,宁王……妃?”
她故意拉长语调,满是怀疑的语气落到傅灵宜耳中就变成毫不遮掩地嘲讽。
“你!”傅灵宜抬手指着她,恶狠狠道,“究竟我傅家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般阴魂不散地与我作对!先是构陷我父兄,现在还想来争位吗!”
她咄咄逼人的一连串质问,像是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根本没掀起任何风浪。
陆晴曛眉眼含笑地看向庭院,见向芸等人正低头守在宫殿大门外,便道:“看来宁王待你不薄,就连向芸都拦不住你的脚步。”
“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要打殿下的主意!我看你是诚心与我作对,凡是我在乎的,你都要抢过去,是不是?”
陆晴曛蹙眉连连摇头,深感惋惜地看着傅灵宜道:“傅首辅与朱夫人究竟是怎么教养你长大的?”
她抬手止住傅灵宜的撒泼,淡然道:“傅家倾覆,若没有先帝点头,谁能轻而易举地诛你满门?”
“你属意宁王,是在乎他的权势也好,又或是感念他救你一命也罢,总归与我没有关系。与其来质问我,不如去问问他为何一定要圈我在宫中。”
她故意没有提及萧庚辰,双方默契地回避了傅灵宜对他曾倾心多年的事实。
傅灵宜并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人天然地会去回避自己无力改变的缘由,选择性地忽视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事情,然后再把这些事归咎在自己能牵连的人身上,而忘了始作俑者是谁。
见她抿唇不说话,陆晴曛继续道:“开元寺一聚,我原以为你是想开了,可你怎么转头又陷入另一滩泥藻中?放眼天下,难道我们女子当真就该局限在后宅之中吗?”
“你若是不满傅家的结局,大可以去寻仇,去翻案。就凭傅首辅留给你的筹码,既然能够让宁王对你礼敬三分,那想翻案应该不会太难。”
“但你若是只想求一心之人共白首,那么我只能告诉你,宁王并非良配。”她顿了顿,语带玩味道,“就算他今日真心待你,他日宁王登位后,你还能拦住三宫六苑不成?”
“我怎会不知道,殿下心中从来就没我的一席之地?”傅灵宜愣愣地苦笑道,“殿下一开始就同我说过了,就算我心中还有旁人又如何?他娶的只是我这个人,不是我的心。殿下要的,只是这个人而已。”
陆晴曛就知道会是这样,她早就看穿傅灵宜不笨,只是才智不上不下的,完全与她的心性匹配不上。她看得清现实,却做不到洒脱,又极容易陷入心境困住自己。
爱慕萧庚辰时,她恨不得自奔为妾。在傅家覆灭时,她却只敢把火烧到陆晴曛头上。等她在乎的只有宁王时,她又巴不得攥在手中,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会刺伤自己的荆棘。
可悲,可叹,却又全怪不了别人。
“所以,你兴冲冲地来找我兴师问罪有什么用?”陆晴曛微不可查地叹出一声,“你的境遇,可不是我造成的。宁王既然把你抬入王府为妾,你若是想开了,在大典前与他和离了便是。四海何其宽广辽阔,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拘泥在这一墙之中?”
“你说的倒是容易?”傅灵宜刚刚压下的怒火,窜地一下又冒起来,不屑地斜睨陆晴曛道,“凭什么就你总是俯视众人的姿态?你又凭什么把这些撇得干净净?”
“无可救药。”陆晴曛本着做善事的心态,苦口婆心地劝诫她挣脱儿女情长,却突然因这番话觉得自己可笑,竟想去唤醒假装沉睡之人。
兴致已败,她也懒得和傅灵宜纠缠,抬步就往外面走。
“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身后传来傅灵宜的呜咽之声,陆晴曛狐疑地回过身去。
只见傅灵宜正用帕子拭泪,泣不成声道:“你要我如何承认,自己这么多年来,就算千辛万苦,也得不到你垂手可得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