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火玉

先帝骤然薨逝，丧葬仪典因战事从简，以至于在京都中都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国丧过后，在小雪节气当天，京都迎来今年第一场鹅毛大雪，亦迎来大昭的新帝。

在纷扬而下的大雪中，宁王高旭身着明黄巧制的龙袍，从山底一步步拾级而上，选择在皇陵祭台举行告天地祖宗的祭祀大典，而不是在象征皇权的天坛。

寒风凛冽，他丝毫不畏惧，直到他回皇城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结束，他始终目光坚毅，腰杆笔挺。

这日有多少人感叹，宁王上位能让京都气象一新，可只有他自己内心才知道这皇位有多么不安稳，他要面对的未来是多么凶险的争斗。

怀揣着这种压抑而迷惘的心绪，高旭都还没来得及褪去繁冗礼服，就冒着风雪去往景阳宫，以求得片刻轻松。

“人还没醒吗？”他进入正殿后，任由向芸为他掸去身上的雪花，目光却是一直盯着被轻幔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床榻。

“回皇上，陆小姐昨日醒来过，只是她一睁眼，额上的冷汗就止不住地往下掉，话都没说上一句就昏睡过去了。”向芸一边恭敬地递上热毛巾，一边仔细地回禀着。

高旭垂眸看着面前烧得火红的银丝碳，沉默不语，直到双手被碳火烤得温热，他才抬手吩咐道：“都下去。”

怡婷和秋霜本就一直守在陆晴曛的床榻前寸步不离，向芸见她们对新帝的命令无动于衷，只好带着人强拖硬拽地赶出正殿。可怜秋霜武艺尽失，虽然能勉强挣脱宫女的束缚，最后还是不得不在宁王近卫面前低头，骂骂咧累地被拽出了正殿。

殿门合上，阻绝了风雪的呼啸之声，也隔绝了怡婷安抚秋霜的声音。

高旭冷着脸走近床榻，汤药的苦味却越来越浓烈，他不由得皱起眉头，眼底满是说不出的无奈。轻纱被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露出陆晴曛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虽然太医一直用滋补的药方吊着她的气色，试图调理好她的身子，可脸颊上的那抹红晕却显得如此突兀，不真实得像是平添在白纸上的两团厚重的胭脂。

高旭轻轻用手探上陆晴曛的额头，冰得他一激灵，倏地叹出声道：“晴曛，你这又是何苦？这般为难自身，就能阻挡这场洪流吗？”

“这场浩劫自大昭开国时开始酝酿，如今经历几百年的酝酿，谁也没办法阻挡这场交锋。你我站在洪流面前，哪怕奋力一击，也不过是螳臂挡车。”

他重重地叹出一声，苦笑道：“高家与萧家早已势同水火，非要一方死去才能停下斗争。你可以无视我的处境，我却不能放弃接着斗下去的信念。”

“先帝做过许多错事，构陷忠良是真，对不起大昭子民也不假，可我都尽力去弥补了。”他顿了顿，双手捧着陆晴曛的脸颊，不甘心地追问道，“我何曾对不起萧家？我又何曾对不起陆家？你就一定要这般赌气埋怨我吗？”

身不由己，却得奋力往上挣扎。

从小高旭就不明白为何先帝瞧不上他，对他无视多过教导。后来他突然得知自己的生父生母另有其人，而且自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去争夺皇位，且不死不休的争斗，他曾今沉沦过。

那时他将自己关在宁王府中不肯见人，意志消沉得让主司都不得不亲自上门去开导他。若不是主司惨死于皇侄之手，他恐怕根本没办法接受这些残酷的现实。

他虽设计宸王惨死在北境，却是不留余力地为萧弘济和武鸣王府洗清罪名，就算怀有私心，在文武百官面前力保萧庚辰带兵出征的也是他。

“祖上的恩恩怨怨，说到底与我有什么关系？自我重回京都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能说一句问心无愧。就算宸王惨死于北境，那也是他心术不纯，企图勾结外邦坏我大昭根基，那都是他应得的报应！”

他的语气突然低沉几分，似是自问道：“除去强求你进宫，你还能责怪我什么呢？”

“这座景阳宫，原是历任皇后的居所，几十年前先帝和荣王一把大火，将这座宫殿烧得了个干净。重建之后，也只有你配住进来……”

“停。”陆晴曛有气无力地挤出一句话，打断了正絮絮叨叨的高旭。她还未睁开眼睛，就嫌弃道：“吵死了。”

高旭不过稍长陆晴曛几个月，算来还是个心性不定的少年。原先他也会埋怨陆晴曛的冷言冷语，甚至会故意躲着她，可当陆晴曛真的昏迷不醒，留给他整个空荡荡的皇宫无尽孤寂，他又觉得就算双方话不投机，那也是好的。

所以在听到陆晴曛微弱的声音后，他立刻喜出望外道：“晴曛，你醒了？”

陆晴曛没有出声回应他，而是在还没睁眼的时候就抬手把高旭的手撇开。

“恭喜殿下，得偿所愿。如今，我也该称呼你一声皇上了。”她盯着逼近眼帘的明黄龙袍，语气中根本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怡婷和秋霜呢？”

高旭收回停在空中的双手，脸上的笑也收敛了几分：“在外面侯着。你不关心边境战况？”

“我昏睡了多久？”陆晴曛对他的失落视而不见，只是侧身望着帐顶出神。

“今日小雪。”高旭耐着性子道，“边境，也不算太糟。”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登基本该是普天同庆之事。可惜大昭四处战乱，恐怕地方官员，武鸣虎将都不能进京朝贺。”

高旭轻笑一声道：“武鸣军哪里会将我这新帝放在眼里？只是我想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号令内阁学士不得归京的？倒叫我今日登基，颇有名不正言不顺的想法。”

陆晴曛试图把被子往上拢，却觉得手腕传来一股异样的温热，将双手伸出被子，她才发现两只手腕上都戴有一只玉镯。

“蜀国火玉。”高旭将她的双手塞回被子下，看似无意地解释道，“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皇上能让蜀国国主臣服，还会在意这小小内阁吗？”陆晴曛无声地勾出一抹微笑反问道。

【作者有话说】给自己放了三天假，这个月应该能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