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夜谈

猛兽收起锋利的爪牙，凶悍的孤狼变得乖顺，哪怕只是短暂的伪装，也会让人忘记凶兽的本性。

萧庚辰成长在孤寂无边的宫城中，他生而尊贵且不可冒犯的背后，是同龄人的孤立，亦是没有亲眷的护佑。

他犹如迷失在原始森林中心的幼兽，只会用尖牙利爪来保护自己，强装强大。在其他凶兽面前，他像是生来就不知怯懦为何物。长而久之，他似乎没能骗过老一辈的权谋者，因而纵出他这一身无法无天的坏脾气，却堪堪能骗过自己，让自己信以为真。

自此，强装出来的坚强也在岁月中熬成了现实。

孟青最初以为他是传言中的真纨绔，后来才知世人对他误解颇深，可今夜孟青才幡然醒悟：萧庚辰的确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将门虎子，只不过他的谦逊讲理只在陆晴曛面前才展现出来。

“这话说得猖狂。”孟青轻笑出声，与萧庚辰并肩站在沧江岸边，喟然道，“但确实是你的行事风格。若传到谢逸耳中，他今后怕是要寝食难安。”

萧庚辰微挑眉梢，满不在乎道：“天下想要我性命的人这么多，我可不在意多他一个。况且，凡觊觎大昭国土的邻国，谁不是日夜盼着武鸣王府倒台？”

“昭帝不仁，好在百姓还是惦念着武鸣军的功绩。”孟青略微出神，意有所指道，“可惜大昭的忠君之臣，最后都没能落得好结果。”

陆家不必武鸣王府有兵权在手，但其所出的三任内阁首辅，在任期间都曾做出传颂千古的功绩。百姓心中念着陆家，四海文林都以陆家为首，可最终倾覆于昭帝的阴谋诡计之下，落得个子孙凋零，黯然离京的下场。

“在位者弄权寒人心，如此京都也该彻底清洗一番。”萧庚辰学着记忆中的模样，抬手试图接住飘落的雪花。可他掌心温热，雪花一触即化，不似陆晴曛能用手托着片片雪花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自离京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谈及陆晴曛。字里行间都没有涉及到她，却又都在影射她。可若没有她作为两人之间纽带，孟青和萧庚辰这种截然相反的人，又怎么会相识呢？

点到却不说破，萧庚辰话锋一转道：“船呢？你们不会是游过来的吧？”说着，他再次打量着沧江岸边，根本没发现任何船只。

孟青用手揉着鼻子，不答反问道：“你带着两万精兵强渡沧江，难不成是游过来的？”

“自然是抢占齐军的船只。”萧庚辰突然心生不安，“渡江后，我下令全给砸了。”

“巧了，我也是这样下令的。”孟青负手而立，望着黑暗无光的江面道，“但你是为了干扰齐军的追击，我想的却是事成后沧江冰封，我们能走着回去。”

萧庚辰二话不说，捡起一块石头就扔了出去。虽没传来石头落水的声音，却能听到薄冰碎裂的声音。他抬脚踏在岸边巨石上，轻松揭过这一尴尬的话题：“你到江对岸来做什么？”

“无巧不成书，覃金猛潜过来想埋些火雷，却意外探听到谢逸带兵增援。”孟青的语气中多了一丝轻松，就如同与好友叙旧一般述说着他的近况，“我原想让谢钊误以为谢逸是来除掉他的，好让谢逸一下马就来个狗咬狗。否则齐军近三十五万的兵力压在沧江，我们没有胜算。”

萧庚辰淡然道：“没有这么多，谢逸只带了五万兵力。就算你不设计激化矛盾，他们也注定是死对头。若谢钊此番立功还朝，国主必会废掉太子，好腾出位置让他入主东宫。”

“但覃金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追问道，“宁王登基了？”

“你出发后不久，昭帝便当朝猝死，国丧之后宁王定在小雪时节举办登基大典。覃金猛就是他派来游说我的，看来我们的新帝赌定你不能活着回来，想让我转而投靠他呢。”

“他消息倒是灵通，军中怕还有不少斩龙门的人手吧？”虽是疑问句，萧庚辰却说得笃定。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试探性地追问道：“游说是需要筹码的，高旭让覃金猛给你来了什么？”

孟青倏地撇开目光，避而不答道：“左右现在我们无法渡江，王爷不妨同我说说强渡沧江后发生的事情。当初，王爷不是本着谢逸的外戚去的吗？怎么突然就把齐国国都给攻破了？”

他接连发问，虽然这些事情的确是他心中的疑问，可这并不妨碍他毫不费心思地转移话题。话头转得生硬，简直是明晃晃地告诉萧庚辰不要追问京都的现状。

“分别前，她曾给我一枚印信，白玉六面印。”萧庚辰扶上腰间佩剑，那是从皇陵中取出的尚方宝剑，是萧家先祖萧彧鸣开拓大昭的佩剑。

他的手指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声音低沉道：“她说能保我耳清目明，我原以为定坤阁阁主的话是作数的，如今看来，我能探听的范畴仅限于敌国动向。”

孟青突然仰头大笑，感叹出声道：“她居然会把印信给你。”

他没有丝毫怀疑，因为当萧庚辰说出那枚印信是枚六面印时，就已经足以证明他不是在扯谎。因为那枚六面印只有孟青见过，其他人只见过六面印主面的拓印章。

“我原以为你才是鸣震天下的定坤阁阁主，倒是我小瞧她了。”萧庚辰感慨道。他先前没说起这件事，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使用六面印，而是他从未想过要动用这枚印信去做些什么。

今夜他突然提起，不过是在感慨陆晴曛和孟青布置严密，当真没给他一丝探听到陆晴曛踪迹的机会。

“想来你和秋鸿并不会让她身处陷阱。”他语带笑意，释然道。

“横渡沧江后，这一路的确凶险。”他像是突然心情大悦，便依着孟青的请求，开始仔细说起深入齐国的始末来，“在得知林相野心后，我的确是冲着他去的。可辅佐谢钊称帝，也要谢钊听话才行。可惜这位九皇子眼高于顶，硬生生把林相逼反了。齐国国都混乱，我不过是帮他们平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