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荷包

京都初雪过后，瓦上的白雪一直都没有消融，只有街道被清理干净。

冬日无趣，陆晴曛只能赏雪为乐，便索性免去宫女扫雪的任务，让整个景阳宫覆盖在厚厚的白雪之下。

自她落水后醒来，她的身子便大不如前，拥裘围炉已是常态，更让人头疼的还是她会不可控地陷入昏睡，何时醒来更是难寻规律。

每次醒来，她往往都记不得在睡梦中见到了什么，可她身边的人却知道那些梦境并不美好。陆晴曛没有呓语的习惯，更加没有哭泣的习惯，无论她什么心境，她总是笑容浅浅。可在昏睡的时候，她总会紧促眉头，更会低声哭泣，似乎她这辈子的不安与害怕，全要在她昏睡时发泄出来。

今夜寒风凛冽，吹得景阳宫的门窗不断发出将要散架的嗡鸣之声。她竟出奇地能记住自己的梦境，是火光，漫天遍地的火光。

无数黑影在火光中奋力厮杀，他们身边不时还会传来火雷爆破的声音。有人在拼杀中胜出，自然也有人倒地不起，可倒下的人却是她熟悉的面庞。骄奢飞扬的萧庚辰，洒脱不羁的孟青，淡漠冷情的秋鸿，又或是沉稳的阮北和松风，他们在火光中倒地不起，都换上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陆晴曛倏地奋力从躺椅上挣扎起身，她的额上早已淌下涔涔冷汗，若眼前不是那熟悉的宫殿布置，她都分不清哪边才是梦境。

“醒了？”高旭弯腰拾起被陆晴曛弄掉在地上的荷包，还顺手整理好陆晴曛弄散乱的皮裘。

“其他人呢？”陆晴曛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宫殿，不安道。

高旭仔细把玩着手中的荷包，不答反问道：“你都梦见了什么？这天下竟也有你担心害怕之事？”

“都已经是这个时辰了，皇上不去上朝，还有空到我这里小坐？”

“亥时已过，是该安歇了。”高旭疼惜地看向昼夜不分的陆晴曛，情不自禁地抬手想为她擦拭冷汗，但却被她用力拍开。

高旭也不恼怒，转而将手帕递给她，不解道：“你的身子怎么越养越弱呢？无论多珍贵的药材，我都命人寻来了，你现在的体质反到不如刚醒来的时候。”

“皇上是在怀疑我动了手脚？”陆晴曛好笑道，“李婶一家被你请进宫来，就连我的面都见不到。我身边一直有皇上的人盯着，派来的太医都是皇上心腹，就连我入口的东西都要一一查验，我有什么本事做手脚？”

做得出主动跳水受罪的人，高旭很难不这样恶意揣测她。可是派人盯着她的膳食，高旭是真心为她好的，这一切落在她口中，竟成了毫无自由的监视与把控。

他捏着荷包的手微不可查地加大了力道，面上仍极力掩饰地转移话题道：“女儿家的荷包多绣花枝瑞兽，怎么你绣的荷包就是如此威武霸气的白虎？”

“这纹饰更适合男子佩戴，这宫中只有我……”他突然无奈地笑出声，自嘲道，“难不成这是晴曛特意绣给我的？”

说着，他还挑剔地摇摇头：“但这荷包颜色，我不喜欢。”

藕粉缎料上绣着不算精致的白虎长啸图，但仍能看出白虎的威武霸气。

藕粉娇嫩，是闺阁女儿家最偏好的颜色，可陆晴曛偏要绣上一只凶猛的白虎，相互矛盾的两者被她这么胡乱搭配在一起，竟意外的和谐。

“皇上贵为天子，依制应佩带的当是龙纹。”陆晴曛伸手就要夺回那只荷包，却被高旭抬手躲过。“宫中寂寥无趣，我绣来戴着玩的。”

“是吗？”高旭微微歪头，显然不相信她的鬼话。向芸每日来报，陆晴曛分明是第一次舞针弄线，好几次都扎破了手指头，更是不知道她重绣了多少次才做好这一只荷包。

陆晴曛坦然地对上他的目光，反问道：“不然呢？”

高旭做出了然的神情，但他心底根本被她说服。他并没有把荷包还给陆晴曛，只是紧紧地捏在手中，像是自己一松手就彻底失去似的。

“皇上当真不还给我？”陆晴曛语气平淡，但稍微熟悉她的人就知道这话已是赤裸裸的警告。

“你在担心萧庚辰？”高旭还是没办法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过不了心中那关，干脆便把话问了出来。

陆晴曛见他没有再逗弄自己的迹象，便趁机把那只荷包夺了回来，根本不搭理高旭的提问。

“你甚至都不屑否认一句。”高旭轻笑道，“那我今夜收到有关他的密报，你也是不感兴趣了？”

陆晴曛垂眸不答，倏地将那只费尽心力绣好的荷包扔进躺椅旁边的炭盆中。

“你！”高旭眼见那只荷包在炭盆中变得扭曲，最后生出阵阵浓烟，在燃起的火苗中逐渐化作灰烬。

等到荷包彻底消失，整座宫殿仍充斥着刺鼻的烧焦味，像是在提醒他们刚刚发生了什么。

“其实我脾气一点也不好。”陆晴曛望着被烧得通红的炭盆，自顾自道，“都说书香世家教养出的女子最是知礼良善，可睚眦必报才是我的信条，而且我最不能接受被人威胁。”

“交易而已。”高旭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你和我又不是第一次做交易，用一只荷包就可以交换你想知道的事情，这可比前两次交易划算多了。”

陆晴曛撇开目光，同自己赌气道：“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省得我知道后还要日夜惦念他们。”

“无妨。”陆晴曛明明遵从内心，说的是他们，可在高旭听来却只代指萧庚辰一人。

他微不可查地叹气，释然道：“反正你永远对我心存偏见，毕竟我父王伤害过陆家也为难过你，天理昭彰，这些都是我该承受的。”

“你可以不回应我的心意，但你永远也离开不了我的身边，你我生死都要困在这皇宫中。”他并不是在说服陆晴曛，而是在说服自己。“这辈子你心中都没有也无妨。”

“今日我可以换你一只荷包，明日我再换你一幅墨宝，日复一日，就算你我是建立在交易之上的虚假情谊，那也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昨天那章的结尾不够霸气，我修改了一下，没看到结尾写齐国国主的，记得回头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