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朝阳
刚才的场景，在各人惊魂未定的脑海中再度浮现。
“你的衣着很怪异，和其他骑士不同，胸前并没有闪光的花纹。”
“神祗，他是来自民间的英杰，自身没有贵族的血统。”国王在一边替索尔杰答道。
“这还真新鲜，你叫丹东吧，何必急着替他回答问题呢？独立解决困难是人类最宝贵的财产。”
“这怪不得国王，我的智慧之神，即使您洞察乾坤的眼力也看不透丹东陛下对他学生的一片舐犊之情。既然我同样来自坎特伯雷，那就请您给予我同等的荣幸，替我找出永世的战侣。”
索尔杰头次使用冗长的贵族语法，谦卑地向智龙王提出请求。
“或许你说得对，我无法理解你们国王的情结，但让我先看看你的心，这倒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智龙王将深邃的眼神射向索尔杰，接着便陷入了沉思。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最终日晷上的分秒线第三次重合在一起。
旁观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龙王在读心时，往往数秒之间就能说出答案，可今天，一个来自不知名家族的不知名小子竟让他如此地疑虑。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智龙王开始发怒了。
“滚开！你这欺世盗名的骗子！我对你能进人坎特伯雷感到不解！你身上分明留着野兽般的血液，你的灵魂如此的肮脏，以致我都羞于启齿！为何国王会让一个对同类怀着如此深刻仇恨的人加入职候选之类，难道人类已堕落到了这个地步？你三年来念念不忘的事情只有两样，一是对你校长的绑架，二是将几十名同窗打成重伤。我不想再看下去了，这样的心不值得我阅读。即使是野兽也有结群的时候，何况你还是个有智慧的人！因而更加不可饶恕！”
索尔杰就像当场中了个落雷术，目瞪口呆地看着巨龙。
他完全没想到期待了许久的机遇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一股焦热而锐利的东西在他不断翻滚，最后忽地拱上头顶，将所有的理智都打得粉碎。
“或许我该失礼地问一句，刚才被你首肯的人中，就没有怀着同样情绪的人吗？”
“你这丧心病狂的小人，还想坑害同族！他们心中的确有着对同族的负面情绪，但那顶多是鄙视和不满，而你心中的憎恨却是无人能比拟的！你恨不得把那些同窗都杀光，就用你手上的利剑；你对他们的惨叫和惊恐充满渴求，并以此为乐。或许这就是所谓平民英杰的特色？这样的人，还妄想骑在我子孙的背上，简直是笑话！看来你的心比你的衣着还要怪异！”
“那只能证明你拿看衣服的眼光看人！”
“哇啊啊啊啊！放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虫豸！即使是奥丁也不曾怀疑过我的双眼！哇啊啊啊啊啊”
巨龙开始咆哮起来，广场上就如刮过一阵飓风，所有的旗帜、绸带都四散飘落，地面也随之发出了嗡嗡的共鸣。
龙族成员都跪伏在地，向全知全能的奥丁祈祷。
“吾族的智神，请息雷霆之怒，再这么下去只会增加我们翼之峡谷的罪孽。丹东！叫你的人安分些！”
凯文用头抵着地面，向智龙王恳求。
“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来！”索尔杰挥手制止冲上前来的骑士，“现在的罪名已经足够判处绞刑了，因此我干脆把话说完。”
“索尔杰，听老师一句，不要再说了！”奈杰尔从人群中挤出来，焦急地大喊。
“索尔杰，求你了！”罗伯特几乎都要哭出声来。
但索尔杰仿佛没有听到两人的话语，他高擎着食指，对准了智龙王的鼻梁。
“你号称是龙族中的最有智慧的长者，却不配这个名号！想不到龙族也和权贵们一样，都对血统顶礼膜拜！你们只会在伪善的外表下，把爵位和家世视为衡量一切的标准！龙骑士归根到底还是皇亲贵胄的特权，因此我自然通不过你的审查！最后要指出的是，你根本就没看透我的心！”
索尔杰拔出一名骑士的利剑，在胸甲上画了个深深的伤痕，这是骑士获罪后丧失名誉的标记。
他咬着牙，尽量不让泪水流下来，转身大步离开了广场。
几个骑士立刻拿着刑具跟了上去，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台阶的尽头。
许久，智龙王才说了一句话。“这个混蛋，最后一句话倒准确无比，他内心深处确实有个我无法看清的朦胧角落。”
“哼，不知好歹。乡下泥腿子就是贱，即使留下这唯一的一个又怎样？到底还是被淘汰了！”一名贵族生幸灾乐祸地说
”等一下，唯一一个？我记得今年的平民生好像有三十八个。莱恩，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臣一年前就出外公干了，直到上个月才为缘祭赶回来。”
丹东锐利的目光，落到惊慌不已的艾格斯身上。
索尔杰望着囚笼顶上深邃的夜空，极力寻找南麓星。
南麓星的正下方就是塔芝琳娜，因而村子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不管天涯海角，只要朝着南麓星走，就一定能回到故乡。”
不知爸爸妈妈怎么样了，可能还在期盼着自己能混个征员官先生般的职位吧。
地里的马铃薯也该收了，如果犯人的尸体能当货物托运，那该多好啊！
要麻烦商行的老板一回，让他把自己带回村子，就算埋，也不能埋在贵族们的城市里。
不知阿苏勒现在怎样了，魔法学校的日子总会比这边好过些吧
索尔杰胡乱想着，渐渐进人了梦乡。
他梦见阿苏勒用魔法把自己送回了塔芝琳娜，两人又和儿时一样比赛挖地瓜。
自己使劲地刨土，好不容易才挖出一个，而高举魔杖的阿苏勒，只念了句咒语，地瓜便飞石般从地里蹦了出来。
阿苏勒身边的地瓜越来越多，最后竟把他埋了起来，艾格斯忽然凭空出现，拿出绳子套在阿苏勒脖子上，使劲地将他向外拉。
索尔杰急了，大喊。“放了他，作弊是不用判处绞刑的！”
“醒醒。醒醒！要发疯等会儿发去，国王和代表们要见你。”
索尔杰被个骑士叫醒，晨光透过云雾的间隙，射在他迷茫的眼睛上。
他看着骑士为自己打开镣铐，暗想，看来是要就地正法了，希望呆会的公审不要太繁琐，好图个死前清静。
风行广场上依旧黑压压的一片，新任的龙骑士们威风凛凛地站在外围，与战侣一同充当仪仗。
索尔杰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中的罗伯特，这位年轻的贵公子已憔悴得惊人，正用充满忧虑的眼光死死地盯着自己。
“不用害怕，伙计，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向罗伯特微笑，心中一边默默地说着，一边用木然的双脚把自己带到广场的中央。
“各位龙族的友人，异域的君主！”丹东站起身来，向众人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情，身为国王的朕难辞其咎。朕为亚述出现这样的悲剧而惭愧。这不单单是坎特伯雷的耻辱，也是整个东陆的耻辱。索尔杰，你到前面来。”索尔杰走到国王面前，一言不发。
“因此，朕决定……”丹东边说边把披风撩到身后。
”要亲自行刑吗？”索尔杰闭上双眼，等待国王的斩将刀从天而降。
“宣布自己的罪行。”丹东声音平静地道。
索尔杰吃惊地睁开眼，看到国王解下了御铠，和自己的胸甲对换。
“年轻人，朕昨晚才在艾格斯处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尽管这颇费了一番功夫，还麻烦随行的法师施了一点儿拷问魔法。朕不知要用怎样歉疚的心来跟你说这一切，对于你同伴的离去，朕甚感遗憾，他们本应和你一样，以光荣及无畏之身站在今天的风行广场上。没想到朕的一片苦心竟带来了悲剧，你们被无辜地牵扯到贵族的斗争中，龙骑士身份的确定在几百年来都争论不休，朕力图革旧布新，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亚述法令上有规定，中途退出坎特伯雷的学生，一辈子都无法重获骑士的身份，尽管这是一个愚蠢的代理校长所做的决定。朕无法补偿你那些离去的友人们，但朕发誓保留你应得的一切，以略赎朕失职之罪。也请你接受即将到来的荣誉，回报你那三十七名无私的友人。”
“这个印记……"丹东指指自己身上本是索尔杰胸甲上的划痕，“朕会带一辈子，以示警戒。而朕的胸甲，则赐给你这名不在逆境中低头的年轻人。”
”你不但承担了友人的重托，还在巨大的压力下奋起争辩，为自己，也为平民阶层赢得了尊严。索尔杰，你是坎特伯雷校史上最勇敢的学生！”
变化实在太突然，索尔杰第二次如木头般呆在了风行广场。
“孩子……”丹东亲自替索尔杰扣上胸甲，“你所表现的一切，完全有资格赢得它！"
泪水……
在雷霆巨变下也能强忍、在歧视凌辱下也不曾掉落的泪水，终于从索尔杰的眼中如喷泉般奔涌而出！
在亚述国王执著的恳求下，龙族长老们重燃圣火，千百年来，第一次为一个人类两度召唤龙神。
智龙王一脸压抑不住的怒容先于其庞大的身躯再次于七色火焰中出现。
“我要痛骂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按俗世的时间算，缘祭也只是过了一天而已，你们把召唤本座当作饭后的娱乐了吗？”
“神圣的先知，我们每次召唤您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们宁愿把生命作为赌棍手上的筹码，也决不会将神祗的现身视为玩笑。今天请您来，是要告诉您一场曲折的误解，相信您对昨天那个心有阴霾的罪人还有一定的兴趣吧？”
“我看到了，他就躲在丹东小子的背后。你叫他来，不会是让他再次讥讽我的眼光吧？”
“龙族和我国的福灵啊，请原谅您仆人的无礼。鹰飞得再高，也无法通览大陆的全貌。即使是睿智如您的贤者，也不一定能看透宇宙万物。请允许这冒失可怜的孩子，告诉您昨日错过的一些东西。”
丹东推了推索尔杰，“孩子，把你过去的一切都说出来！”
索尔杰长叹了一声，将自己在坎特伯雷的事择要说了一遍。
从杰瑞米询问他的族姓，到平民生走投无路下的暴动，再到剑技塔惊心动魄的激战他的语调很平缓，但如此跌宕起伏的经历，比吟游诗人口中的演义还要使人惊心动魄。
即使是智龙王，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而四周的贵族生们则在羞愧和尴尬中垂下了头。
当索尔杰吐出最后一个音节后，智龙王长长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上天要把偏见作为最永恒的礼物送给人类呢？我很久没听过这么精彩的故事了，作为报酬，或者可以说是表达歉意，我可以重新替你选择伙伴，你愿意让我再次解读你的心灵吗？”
“我原意！"索尔杰激动得单膝跪地，“如果可以恢复我飞翔的梦想，就算把我的心剜出来审视也没有问题！”
智龙王盯着索尔杰，轻轻地晃了晃脑袋。“这回全看清楚了。你内心澎湃的激流下，蕴藏着一股清澈的甘泉。虽细小，却从不曾迷失方向。你要好好珍惜，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此果敢明净的内心的。相信这种纯真会让你远离世俗的幻境，找到自己真正的道路。很多人都是内心的奴仆，只有你是自己灵魂的主人。去吧！”
两颗金色的流星激射而出，打到索尔杰的身上、人群的深处。
一头金灿灿的巨龙出现在广场中央，它笑着对凯文说道，“父亲，没想到您儿子是最后一个当选的。”
“那只能证明翼之峡谷对你的眷恋，斯坦顿。在以后的日子里，希望你能为自己和战侣带来难忘的回忆！”
圣火逐渐熄灭，智龙王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
“不用感谢我，年轻人，我们扯平了。我的预感告诉我，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但愿你到时再能给我带来一个精彩的故事！”
“新任龙骑士上鞍，驾龙返回王都！”
凯文高声宣布，这是缘祭的最后一项仪式。
风行广场上立刻响起一阵翅膀鼓动的声音，各色巨龙和他们的战友纷纷腾空而起，直上云霄。
这群亚述未来的战将，意气风发、神情激越，连雄鹰枭鹫们都纷纷退避，给他们让出一条广阔的航线来。
索尔杰做着鬼脸，从罗伯特身旁加谏飞过，跑到了整个龙阵的前头。
“艾欧利亚，我们赶上去，和这个连智龙王都敢顶撞的家伙比一比！”罗伯特笑着对自己的银龙道。
索尔杰拍了拍身下的战侣，“斯坦顿吗，不如再飞快一点儿吧，我不会让你跟在同类的尾巴后，永远不会！要我们排到最后的话，那只有一次，就是我们的缘祭！"
“遵命，伙计。抓稳了，我们爬到云层上方去晒晒太阳！”
斯坦顿长啸一声，向着朝阳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