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你招不招
腊月十二, 大雪纷飞。
天子携百官祭陵,队伍浩浩荡荡。大雪阻止不了天家行动,也阻止不了百姓的热情, 大家一排一排,极守规矩,站在官府拉的线之后,顶着雪花, 翘首期待天子仪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到了么看到了么?皇上看来好年轻,好随,还冲我微笑点头呢!”
“还有那顶玛瑙垂珠帘的轿子, 太贵妃的吧?太贵妃真的好年轻……”
“只有我看到指挥使了么!你快看, 那在帝王驾侧骑马的, 不指挥使!那眉眼,那腰身, 那长腿——哇银甲□□,他好帅!”
“我也认出来了!那天指挥使救了我家娃!我娃小, 不懂事, 指挥使明显不会抱, 可他拎的很稳, 我家娃愣没哭,还跟我说他会飞了!”
“指挥使一看就好男人, 话不,有能力,靠谱!也不知道将来哪个姑娘能嫁给他,旁的不说,那面……一定享福!”
天子仪仗过处,百姓山呼山岁, 叩首为礼,不敢言,仪仗过完,那小话可就了,说什么的都有,总之,这日的京城街道,非常热闹。
热闹气氛好像会会传染,或者总有那么一些人,有特殊的渠道,总能听到外面的事。
诏狱角落,周平窝在牢房一角,嘴角抽动,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时候了……你等着瞧!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角落,相子安也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看到他笑,师爷扇子‘刷’一声打开,笑的那叫一个春风灿烂,春暖花开。
愚蠢无知的傻子,真以为你能算过少爷?
咱走着瞧!
等街上的热闹看完,天子仪仗越来越远,百姓慢慢回了家,京城街道越来越空,越来越安静。
申姜站在北镇抚司门前,拍拍肩头的雪,转身进来:“关门!”
“吱呀——砰!”
北镇抚司大门关上,雪落屋檐,寂静无声。
不知过去了久,诏狱里,周平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咳了两声,用带着沙哑,不怎么好听的声音,问外面狱卒:“什么时辰了?”
没有一个人回答,好像根本没有人在。
一般这种问题,这里不会回答的,诏狱囚犯,关心这个问题的,会自己琢磨,会观察,不需要问别人,不关心的,白天晚上都一样,一天可能有两餐,也可能一餐都没有,每天都这么过的,何必要问。
可周平不知道,还问的很执着:“什么时辰了……我问,什么时、辰、了!”
今天他运气好,还真有人答了:“未时。”
相子安笑眯眯的看过来:“未时二刻。”
周平嘴就咧开了:“未时啊……哈哈哈……”
时候开始了!
他耐心的等待着,大约一刻钟之后,外面‘轰’的一声,像什么东西爆炸了,如雷贯耳,动山摇。紧接着,外面动静大了来,好像锦衣卫在排兵布阵,拿着武器各种走动,诏狱气氛也明显凝重,狱卒都跑去了大门边,观察外面。
周平唇角勾诡异的弧度,笑了两声,开始吹口哨。
曲调很简单,甚至称不上曲调,只单一的规律重复……这特殊的暗号,只有特殊的人懂。
他一遍又一遍的吹着,表情越来越轻松,心情越来越愉快,哪怕这哨音过长,让他本就干疼的喉咙负担很重,可他没有停,按照约定,足足吹了十三遍。
口哨声开始又停下,没引任何波澜,好像只诏狱里哪个囚犯无聊,弄个花样消遣自己,无需在意。
两刻钟后,诏狱深处有了动静,不有人走出来,试图趁机冲开大门,这个人的脚步很轻,且越来越轻,他在往更深处走……绕过转角,走进一处空着的牢房,伸手摸索着墙角的位置,慢慢的,慢慢的,往右,往下。
拂开遮掩的稻草,那里,有一个很小很小,只容一人通过的洞……密道。
男人咧开嘴,笑容无声,刚跳下去,四周围突然火光大亮,远处,叶白汀带着人走了进来。
叶白汀眉眼清澈明润,披了件烟青色披风,浅青色细长亮缎在颈前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下巴陷在软软的毛茸茸的,没一丝杂毛的狐狸皮围领里,手里捧着个鎏金海棠掐丝的手炉,逆着光从诏狱大门进来,干净的像贵人家里娇养的小公子,根本不该踏足诏狱这样的。
“汪——呜汪!”
娇少爷不但身后跟着锦衣卫,身侧还站着狗将军玄风。
“谢你为我找到了人。”
叶白汀站在周平的牢房门口,眼梢弯弯,卧蚕盈春,就像在寒寂冬日里,伸出的明媚桃枝,修长手指往诏狱深处一指:“去,抓住他。”
“!”
锦衣卫应声,气势汹汹的去了牢房深处。
“汪!”狗子也冲了过去。
周平怔住,看看牢房深处的灯火通明,看看面前微笑灿烂的人,牙齿不由自主的打颤,后背冷汗直冒,怎么可能?不……他不可能知道的!就吓唬他,对,他一直在吓唬他!
叶白汀慢条斯理的抚着手炉:“你以为,你关在这里要折辱你?真正的侮辱什么样子,你根本想象不到。”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狱卒搬了个椅子过来,就放在牢门口。
叶白汀掀袍坐下,看向周平:“现在,我可以好好聊聊了?”
周平看着他,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魔鬼:“你……不,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
“都这样了,还不信?”叶白汀身体微微前倾,唇角弧度意味深长,“那我就善心,再告诉你一点,你的同伙——不告诉过你,只要照着他说的做,一切都不会有问题,你的供词,我没有办法取证,你的最终目的,我也不会猜到?就比如刚刚那个跳进密道的人——”
周平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诏狱深处,越来越恐惧。
叶白汀:“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我什么都知道,那个密道,我一个月前就现了,只它一直空置,没有人使用,我只能守株待兔,等着别人告诉我他谁,奈何对太有耐心,若不你来——”
周平一抖。
“我还不知道呢。”
周平:……
叶白汀笑毕,话音一转:“你可知道,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有动机的,你四处杀人,到处纵火,好像在做什么了不的事,搞到处都很热闹,可目的呢?你说杀人为了预告爆炸纵火,那爆炸纵火呢?你预告的那么隐晦,完全达不到效果,你的同伙都没生气,可见他也不完全为了出名,他心中另有目的,什么样目的比杀人放火还刺激?自然更大的凶险——”
“王采莲,晴梅,余红叶,每个人身上都有特殊技能,且非常出色,与祭陵日贵人出行有关,张通,直接就负责贵人车马安排事宜。你想杀人,目标对象自然你的选择,却也划出了范围的,张通却不顺,他才你的真正目标吧?你有意在隐藏他?”
周平下意识反驳:“不,不的,杀他就顺,他来找余红叶,看到了,所以我杀……”
“他想找余红叶,为了衣服搭配的事,但他昏迷着被拽进你那个房子的,没有看到余红叶被害,”叶白汀直接阻了他的话,“为什么不请他过去,你还少费些力——哦,了,你这样没用的男人,大约请不到官员作客的,只能趁其不备,打晕了?”
周平:……
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
“张通都知道些什么?负责天家祭陵贵人的车马,他会知道贵人的具体行程,什么时候出什么时候小歇,在哪里要用茶在哪里要更衣……你对他动手,就想引导我,这次天家祭拜,尤太贵妃一定会出事,对不对?”
叶白汀看着周平,目光灼灼:“你的目标不什么女人,京城街道,京城百姓,而天家祭典,贵人,天子?”
周平神情愣愣的,面前的人根本不什么娇少爷,他个怪物!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心思……他都知道!
“可惜障眼法就障眼法,假的就假的,真不了,”叶白汀叹了口气,“你杀掉张通这个关键人物,引诱我怀疑到贵人安危的向,接着呢?”
“如若这你的真目的,你就要害天子,害贵人,张通不配合你,你杀了他,下一步不该在这个位置上安排上自己的人?可高康,我指挥使他查了个底掉,他不你的人,身边也很干净。那就奇怪了,你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又杀人又放火,让我‘悟到’这个向,为什么没后续了?”
“所以这仍然不你的最终目的,你的目的——”
叶白汀脚尖抬,踩了两下:“在这里,就在诏狱,不?”
周平牙齿开始打颤:“不,没有……不这样的……”
叶白汀眯了眼:“王采莲幌子,张通幌子,最后接下这桩差事的高康也幌子,雷火弹爆炸都幌子,你一步步,故意嚣张,又故意隐藏,不惜以人命做局,就为了让我相信这个好不容易‘猜到的重大危机’,毕竟自己冥思苦想出来的,我才更信不?”
“可你漏了一个关键点——你进了诏狱。而且很配合,极能忍耐,连句倒霉都不叹,太识相,牢里犯人可没你这样的,你没有不甘不愿,进来,早就打算好的,对么?”
周平对上对明亮到锐利的眼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白汀盯着他:“你要的,官府足够重视这些事,加强天子祭陵安全的防范,最好这一日所有兵力都随驾出去,城内空虚,好你做事不?你所有的目的,就刚刚那声口哨,你瓦刺细作勾结,想要在诏狱救一个人,也不!”
周平额角冷汗直冒:“不,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
“为什么不可能?以为你那点小花招,真的骗过了我?”叶白汀冷笑一声,“利用云氏车马行盯受害人的信息没有错,但这个人不你,你不敢做这样的事,我已经查到,本案另一个嫌疑人的家庭关系里,与这家车行的东家夫人有姻亲,他若去车行,要被称一声‘少爷’的,他要收集这些消息,跟踪受害者,不比你了?”
周平:“你都……都知道了……”
叶白汀冷笑:“又不什么特别难查的事,有什么稀奇?车马行生意再火,背后入股的人再,细心捋,总能捋出来。你挑中王采莲晴梅时,你的同伙甚至不太需要隐藏,四周无人时,可以亲自上阵编织谎言机会,诱行踪,之后案件依次被现,锦衣卫盯的紧,他不敢再明目张胆,你盯上吴蕊,他改成了情诗,不?”
周平心大中骇:“不,不可能……你要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抓他?”
“当然他还有用,”叶白汀唇角勾,“城中都有哪里埋了雷火弹,不他最清楚?天这么冷,雪这么寒,锦衣卫的兄弟也不铁打的,需要休息么。”
周平磨着牙:“你利用他……让他……带你找……”
叶白汀抚掌:“终于聪明了一,没错,只要我盯紧了,他就能帮我找到那些尚未排查出的雷火弹!你既然打算做大事,定要倍加小心,埋年深日久的东西,真的可靠么?看一看,检查检查总要的吧?还有那些暗的联络细作……平时再谨慎,计划的日子到了,还能耐的住?他也抓进诏狱,这些鱼怎么钓?你一锅端了,岂不省事?”
周平眼神愤愤:“你就不怕出事?雷火弹,可随时都引爆的!”
“你对我锦衣卫有什么误解?”叶白汀站来,走到牢门前,垂头俯视他,“只要我盯紧,当然不会有事。”
周平:……
叶白汀目光锐利:“现在,还不想说点什么么?”
周平舔了舔唇:“你知道……又怎么样,外头还不爆炸了,这里还不有密道……”
“原来还不够。”
叶白汀眉眼冷厉:“你这样的人,愚蠢无知,窝囊废物,再想杀人也只想想,不敢动作的吧?你大概做什么事时被他瞧见了?他夸了你,又打击你,各种狡言诱惑,劝你他合作不?他帮你引诱受害者,助你杀人,你帮他隐藏痕迹,让所有一切计划更顺利……他不总说,你好兄弟,有难一扛,有肉一吃?”
“你被他骗了。”
“你进来这里,本就他计划中的一环,不管那一夜杀小姑娘吴蕊有没有成功,你都要进来的,只有进来这里,你才能帮他吹那几声口哨,联络这里的人。”
周平:“不,我进来你抓的,不他的错!”
“,你进来我抓的,但我不抓,他也会想其他办法送你进来,不然那个口哨,他白教了你?他不答应过你,说会救你出来,一旦出现意外也没关系,甚至教会了你怎么应对我,提前备好了口供,他反复同你强调,你进来只会遭点罪,只要扛住了,到了今天,这个时间点,他会在外面引爆雷火弹,救你,‘那个人’出去——”
叶白汀提醒周平:“你用你那草包脑子好好想一想,如果他没这个打算,为什么跟你叮嘱那么?”
周平咬着指甲,表情突然变沉默。
“你看,我什么都知道,你觉,我还会让你逞么?”
叶白汀垂头,看着周平的眼睛:“来,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东西,你在诏狱的目标,谁?哨子吹给谁听的?都有谁知道?京城雷火弹的位置,谁告诉你的?说!”
……
“轰——”
北镇抚司北墙外,迎来了第二次攻击,面摇动,震耳欲聋。
不雷火弹,只一般的土弹,响动很大,威力却不怎么样,两颗弹了,都没炸破北镇抚司的围墙。
正如叶白汀所言,此时京城空虚,别人想趁机闹事,可之前百般确认过,没有任何问题的雷火弹,不知为何,没有配合时间在京城各处燃爆,造成恐慌,吸引散各处京城兵力,墙外攻击的这一波人也觉有点奇怪,可已经到点了,信号都了,他只能继续。
申姜此刻盔甲都穿上了,带着人在墙外迎敌,□□刀剑都备上了,不带怕的!
指挥使不在,京城空虚,北镇抚司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知道这计划里的一环,北镇抚司一定会遭遇危险,为了诱敌深入,他甚至不能做太的准备,让对看出来,他早就有准备,这一战开始可能会吃点亏,没想到真正面对时,吃了天气的大亏!
雪下的太大,视野不清楚,北镇抚司又不会囤炮|弹那种危险东西,别说指挥使,皇上都不会允,谁知道这群人准备了土炮啊!他的□□手看不清,就射不中,可别人的土炮直接冲着墙来就行了,根本不用怎么瞄准的!
申姜一边砍人,一边骂街,这群细作也藏太深,藏了太久,平时一点异常都没有,有些甚至细作的儿子,孙子,这回听了长辈的话干事,指挥使按住那瓦刺人太晚了,时间不够,不然哪容对这么嚣张!
“兄弟,给子扛住了!他就这点人,抓住了就大功!”
“!”锦衣卫齐齐顶上。
京城百姓听到动静,也纷纷来到了街上,探头打听看怎么回事,一听到北镇抚司被攻击了?锦衣卫都跟着指挥使伴驾出城了,里面空虚?
“难不成又炸街的那个事?”
“可这些贼人打哪儿不行啊,打北镇抚司,图什么?钱比皇宫,还美人?”
“呵呵,美人不,倒犯人——我去,该不会有人要越狱吧!”
“不行,不管了,我过去,看看能不能搭手!”
别说越狱的能什么好东西,那边诏狱关着的都祸国殃民,罪大恶极的主,就说上回在街上排查雷火弹,十来辆柴车,那么险,锦衣卫一句废话没有,不管人孩子男女,碰到了就救,还一点事没耽误。
百姓最淳朴,谁对他不好,他可能不太记住,过段时间就忘,可谁对他好,他记门清,码这救命之恩,还!
立刻有青壮年出来招呼着,京城有乱,人小孩都回家,大姑娘小媳妇藏好了,孩子自家看好了别出来,一群爷裹着袄子,脸认的熟的四处通知张罗事,脑子活络的赶紧想法子,他都普通人,不会武功也没武器的,不能贸然过去,帮不了忙,还托人家后腿,能敲敲边鼓助个阵就好,别高瞧自己……
最最紧要的,确保自身安全!不然人锦衣卫前头拼着命,还顾着后头的你,你帮忙还捣乱啊?要拎不清就别过去了,有这份心就够了。
“草!子别摊上事儿了吧……”掮客金时成看了看街上情况,眼珠子一转,出去了,“子以后还在京城混呢,可不能被算计了!”
这四下通知,京城哪里有什么,哪里做什么事,谁比他更清楚?
“草!还以为今天终于能清静一天呢!”
火师署衙,孙鹏云炸着头,从床上爬来,看到窗外远远飘着的硝烟,抓床边衣服,一边穿一边急,急往外跑:“兄弟快,带齐家伙事,随我去北镇抚司,那边着火了!”
“日你姥姥,这种日子也敢搞事!”
竹枝楼。
美妇人看到街上动静,茶杯都摔了:“北镇抚司被攻击了?北边墙?那不就……诏狱?”
“可不么,也不知道这贼人怎么想的……咦,板娘你干什么?可不能去啊,那边土炮都用上了,会没命的!”
美妇人却只拿围裙,甩一甩,拴在了身上:“做饭。”
“哈?”伙计没明白。
美妇人眯了眼,美眸一片凛然:“我说,去、做、饭!”
北镇抚司的指挥使不厉害着呢么?
姓仇的,你要照顾好了娘的人,娘舍出整个楼给你庆功,要照顾不好……
这就你的断头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