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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挽歌

一个时代的崩塌到底会有多惨烈?

金军的第一次南下算是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北宋王朝当头一棒,揭开了这个时代崩塌的序幕,而几个月后金军的二度南下,则是彻底奏响了时代落幕的挽歌。

从北至南,数量多达千万的人口直接或间接卷入了时代巨变的怒涛之中,城镇被焚毁,沃野成荒地,故人为冢丘,幸存下来的人要么流离失所食不裹腹,要么苟且度日当牛做马。西北的几场战事只是这一时代大潮下的一抹缩影。

西北暂时平静下来,关外之地却是燃起了处处狼烟。西北空虚被西夏连连破城无法救援的原因也正在于此——金军二度南下了,六路之师率皆勤王,关辅为之一空。

时间往前推进几月。

话说种师中战死后,对金形势再度恶化,种师道于任上最后一次上书,提出“聚关陕、两河之兵,控扼黄河险要,遏阻金军南侵”的建议,试图对危如累卵的朝廷做最后挽回,却被“若金军不至岂非靡费甚大”的理由驳回。京中百年积储一朝而空时无人反对,此时却以此等荒诞不羁的借口百般阻挠,种师道心丧欲死只得辞官求去,一代名将数月后便郁郁而终。

而一救太原失败后,朝中大员在震恐中恢复过来,战和双方经过一番激烈博弈,于六月初六做出了再度聚兵援救太原的方略。以资政殿学士刘鞈任两河宣抚副使领兵出辽州,解潜代姚古任制置副使与折彦质同出威胜军,张灏节制河东、陕西军马与折可求同出汾州,王渊领真定守军出平定军,李纲以宣抚使兵发京师,诸将收拢人马积聚粮饷约期七月二十七共同进兵。

名义上的总指挥李纲上疏诸路大军合兵一处的主张被朝堂否决,作战老辣的娄室和银术可面对互不统属的解围军指挥若定,先后击败刘鞈部于辽州、解潜部于南关、张颢部于文水、折可求部于子夏山,宋军被各个击破举朝精兵损失殆尽,二救太原的行动宣告失败,李纲以“专主战议,丧师费财”的罪名遭贬斥外放扬州,主战派中坚被清出朝堂。

靖康元年八月,宗翰、宗望再次兵分两路南下,进攻路线对他们来说已完全是轻车熟路。

云州城外,身材魁梧壮硕的女真西路军统帅完颜宗翰,稳稳的站立在校场高台中央,完颜希尹、耶律余睹等一众大将侍立两侧。台下是数万随他东征西伐的百战精锐,他们精于杀伐,并在杀伐中获得了财富、名誉、地位,是支撑起女真半壁的精华所在。宗翰用坚毅的目光缓缓扫视全场,心中升腾起万丈豪情,娄室和银速可两个老将一一扫平了南朝救援军队,太原围城数月已是强弩之末,只待他挥师而去一举拔除,南下中原的通道就一举打开,到时东西两路主力会猎汴梁,南朝的花花世界就落入了女真一族掌中。

某一刻,他沉稳的举起了右臂,场下静默以待,数万眼光汇聚在他身上。伴随着手臂向前挥出,浑厚的话音远远传播开去。

“出兵......”

出征的号角响了起来,初时低沉,继而高亢,撕裂空气直刺苍穹。铁蹄滚滚,卷起漫天浮尘,一往无前地汹涌南下。

这声号角揭开了女真二次南侵的序幕,更是吹响了北宋一朝分崩离析天翻地覆的挽歌。至此之后,一段时间跨度数十年,地域囊括两河、中原、山东、关西、两淮,甚至长江南岸,涉及生民百姓数以千万的混乱与悲惨岁月降临。乱世之中,英雄与好汉辈出,奸佞与妖魔横行,各色人等怀着百样心思,纷纷踏上了时代的舞台。

河东路,太原。

随着宗翰的南下,养精蓄锐的女真士兵开始对太原城发动了总攻。围城期间,河东宣抚使兼知太原府张孝纯收拢城内粮食柴薪统一管理发放。随着围城日久,各项物资见底,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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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与百姓的粮食供应不断减少,太原守军烹煮皮甲充饥,百姓吃萍实草茭,甚至人相食,老人、体弱者大批饿死。坚守数月,城内的战意并未消退,但谁也没想到,苦苦等待数月,援兵迟迟未至,等来的却是宗翰的二次南下。

九月初三,因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坚守长达九个月的河东重镇陷落,张孝纯被执后降金,马步军副总管王禀投汾水而死,运判王毖、提举单孝纯皆被杀。宗翰意气风发,以娄室率偏师经略关陕,断绝西军入卫通道,自率大军进逼汴梁。

十月,宗望领东路军攻陷了真定府,钦宗紧急派遣康王赵构为割地使前往宗望处乞和,行至磁州时为洞彻世情的大臣宗泽劝阻,算是保下了大宋皇室的一丝血脉。

十一月,宗翰率西路军抵达河阳,以战鼓数百彻夜敲击,南岸折彦质十二万守军不战而溃,金军不发一矢安然渡河,黄河防线形同虚设。

随后两路金军共进,金军前锋进抵汴梁于陈桥扎营,京师戒严。两路金军会师后大举攻城,北宋一朝的命运进入倒计时。

汴梁城历时不到一年再度被围,而且是金军东西两路精锐齐至,城中官民百姓陷入到无尽的恐慌中。金军攻城日急,城防大事却没有负天下之望的重臣主持,钦宗这才想起李纲,下旨急招入京领开封府事,并任命赵构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携河北兵将火速入卫。

此时正值隆冬时节,京城有各式禁军、厢军、乡勇十余万,士卒衣衫单薄,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朝堂高层却未发下御寒之物抚慰士卒,致使守军士气一降再降。

城防形势一片混乱,作为北宋三衙禁军最高统帅之一的殿前指挥使王宗濋,向钦宗力荐拱圣副都头郭京,言及郭京可以掷豆为兵,且能隐形,以六甲正兵得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可以破敌。郭京风头一时无两,城中官商富户排队宴请,想见一面而不可得。

时任宰相唐恪对六甲正兵破敌之事存疑,数日后唐恪罢相。继任者何桌与同知枢密院事孙傅等诸大臣笃信其术,以钱绢数万资助郭京招兵于市,旬日之间数足,皆游手好闲之徒。郭京自副都头授武略大夫兖州刺史,统制六甲正兵屯于天清寺,自言“非朝廷危急吾师不出”,

京城百姓不论老幼贵贱皆以之为天降神兵。除郭京外,又有还俗僧人傅政、药商刘朱杰等献退敌之策而募兵为将者甚众。

金军连日轮番攻击善利门、东水门、通津门、宣化门,另派出骑队将领命来援的各路勤王军队一一击溃。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汴梁天降大雪,金军乘雪攻城益急,朝臣连连催促郭京出战。郭京捻须颔笑:“吾师既出便可致天下太平,直抵阴山而止。吾之神兵但欲斫首,不必战也。”于是命人登城树起天王大旗,每壁三面按五方指示,随人皆言大旗所指足可令虏破胆。

守军大启宣化门,郭京率队出战,城中士庶翘首以盼,立于城门侧等捷报者不知凡几,也有胆大之人一路随行鼓噪助威。不时有妄人回报:神兵已夺大寨树大旗于贼营,或神兵夺贼马千匹。

郭京出城之时遣人传令城墙守军下城,神兵方逾城壕,金军兵分四面鼓噪而进,二百余骑狂飙突进,居前的神兵如同此时的漫天飞雪被一扫而尽,居后者避让不及相互拥挤,尽数堕入护城河中,临死之前的绝望哀号不绝于耳。城门外侧一片大乱,金军疯狂砍杀堵路的神兵和观战的人群,受惊的人群拼命折回,践踏致死者不可计数。城门堵御不及金军骑兵疯狂涌入,城上其余守军只能弃城离去,原本尚能坚持一时的雄伟外城一举被破,郭京借口下城作法逃之夭夭。北宋皇室多崇佛道,徽宗还自称道君皇帝,如今宗庙社稷也因天师郭京作法遭厄,可谓因缘果报。

一日之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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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十六门皆为金兵占据,此时人心已乱,城内秩序崩溃,地痞无赖沿街抢掠,号称南宋中兴四将之一的刘光世,其父大将刘延庆带守卫禁中的御前班直及诸处守军夺万胜门而出,遇金军溃散被杀,城中百姓随同奔走者逾四万人,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天皇贵胄、朝堂重臣被抛弃在城中。

城内军民百姓有百万之众,金兵不敢贸然进城,于是销毁了四城守具据守外城。金军打着输金、割地的名头狡计遣使和谈,北宋君臣无奈配合,随后在金军一个接一个的额外要求下,汴梁军民百姓如同温水中的青蛙,一步一步被褫夺了反抗能力,最终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靖康元年十二月初五,完颜宗望移文开封府,索取良马一万匹。京中马匹,除两府执政、皇帝侍从和卿监郎官许留一马外,其余七千余匹尽数送至军前,京城之中马群为之一空。

初六,金军行文索要军器,开封府张榜严令配合,鼓励民间首告,不从者施以军法,最终民间所藏与官府甲仗库军器被搜刮一空,以车辇或民夫搬抬数日方尽。

初七,金军提出以黄河为界,尽割河东、两河之地,宋廷遣陈过庭、折彦质割河北河东地,又遣大小使臣二十员持诏而行,从法理上确认了金人对黄河以北的占据,同时也最大程度瓦解当地军民的反抗之心。

初十,金军索取犒军银,朝堂诏令竭全城所有尽数犒赏金国军兵。犒军的理由非常强大,大金军队已经破城,但敛兵不入,保全了大宋社稷和满城性命,可谓大仁大义恩德甚厚;如今京中公私所有原本该是大金军前之物,按照道义自然应该物归原主。为了表彰在上缴财物中表现优异的,朝堂考虑优先授予官爵,还敢隐匿窖藏致使朝堂有亏信义的将施以军法。

夺人财物如同杀人父母,一纸诏令自然做不到随者云集。金人讨要甚急,危卵之下为了全力讨好金人保下自身富贵,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朴素想法,朝中有人将催逼财物的第一刀砍向了城中豪商外戚。这些人家私丰厚,虽然富庶但还称不上显贵,往日里生活豪奢让人眼红,如今国难当头,养肥的猪当然要先杀了吃肉。郑皇后母家以隐匿金帛不肯尽数输官,父祖被追毁出身以来文字,其余被夺官者甚众,甚至有人被枷项于市杀鸡儆猴。

而后金军进一步索取给吴乞买的贡女三千名,犒赏金军的少女一千五百名,不仅民间妇女难逃魔爪,不少宫嫔都被逼得投水自杀。

京中武力尽数消散,民间财帛也被榨干,劳军女子悉数到手,剩下的事自然是决定北宋社稷的生死存亡。

原本以为尽力满足金人的要求会换来网开一面,只能说这些自诩聪颖的顶尖人物还是过于天真,或者是说常年泡在安乐窝中已经失去了基本的判断。翻尽史书,哪有一朝灭国之后还会留下后患的。金国两位领军人物,完颜宗望、完颜宗翰皆是杀伐果决的一时俊杰,自然不会做出此等蠢事。

两位皇帝与满城宗室都被诱入金营予以软禁。徽宗苦苦哀求只身赴金,希望钦宗能以一小郡奉祀祖宗;同知枢密院事孙傅四天连上七书,或要求复立钦宗,或请求徽宗诸子中另立贤者,或恳求留下太子监国,宗翰一概不允。在金军的屠城威胁下,百官推举张邦昌为帝,国号“大楚”,与金以黄河为界,为大金藩属。

大事底定,金军押着大批俘虏和天量财物撤兵北归。随行俘虏包括徽宗、钦宗和他们的嫔妃子女,宗室外戚,宰执大臣和各式工匠计十余万人。北狩途中受尽屈辱,徽、钦二帝被辗转押至上京,行牵羊之礼,徽宗被封为昏德公,钦宗被封为重昏侯,沦为百世笑柄。

被榨干了的汴梁城形同废墟,百姓或倒毙于地或四散逃逸,百万人口聚居的盛世繁华景象如过眼云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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