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局势
“此番讯息为一位士子所述,金军破城后他陷于城中,至金人北走方才脱困,辗转回到西北。”说到此处赵雍变得声色俱厉,“国家之变千古未闻,二圣所遭可谓奇祸,我等久沐皇恩,自当厉兵秣马请战于前,早日踏破贼虏迎回二圣!”话毕,眼神凶厉逼迫众人表态。
回过味来的堂中诸人心思各异,但大抵心中都有一个想法:赵雍疯了。
堂中知州除外知县最大,虽然对赵雍的说辞极度不屑,好像除了他一人忠君爱国,其余都是乱臣贼子,但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他也要谨言慎行,起身之后朝赵雍微微拱手,“大人明鉴,大人之意属下不敢有违,只是兹事体大,经略司必有筹谋,依某之见不妨稍待时日听候差遣。”
郝伯冉一番话软中带硬,既表明了态度又搬出经略司这尊大神,言下之意很清楚,这样的大事自有上头操心,而赵雍不招上层待见,这样的蠢见自然没人搭理。
知州知县对视一番,无人让步,赵雍再度看向一干武人,“尔等又是何意?”
赵雍的想法明显不合时宜让人错愕,但韩靖他们自然没有郝伯冉的底气,规规矩矩俯首行礼,口中高呼:“谨遵大人差遣。”
“那好,某即刻行文,尔等一并具名上奏。我会州虽凋敝,但忠君之志可昭日月!”
一州文武召集起来,除了通报一堆外间的严重事态,对上做了一番请战表态,实际的部署决断分毫未见,让所有人都觉得失望。而众人满怀心事散去之时,郝伯冉叫住了韩靖三人。
“天下局势再明朗不过,中枢未立,地方群龙无首,短时间内难以合力;河东、河北、中原沦丧近半,待金人休整妥当,消化掉新占的土地人口,下一次南下只会更加势如破竹。关西为天下形胜,夺取关西便能稳据中原弹压西夏,金人兵锋很快就会压过来,而我关西六路大军新败,这关西之地还能不能据守殊难把握。”
平心而论,郝伯冉这番话倒是颇有见地,与王璞的不少见解不谋而合。三人没有动步,听郝伯冉往下分解,而郝知县则是痛快地给了一颗甜枣。
“眼下关西已成乱麻,不到一年时间丧师二十万,州县堡城武库为之一空,守备处处空虚,抚恤迟迟未至,各地民情汹汹。这种局面能守住信地已是邀天之幸,岂有余力北事攻伐,而其中钱粮兵员又为要害。都监缺位,诸堡寨自行其是一盘散沙,你韩靖虽有名望但无名分,若有意接下一州军事某可竭力促成此事,钱粮一道也可勉力筹措。”
这番话击中了韩靖的软肋,怀戎堡已经直面西夏,犹如置身火山口上,现在又是敌强我弱,最急缺的便是兵员钱粮。但韩靖已过了愣头青的年龄,赵雍虽然行事优柔寡断,但至少不乱插手军事,而若是贸然上了郝伯冉的船,那甜枣虽然诱人,以郝伯冉的强势,到时必然会被套上一个铁笼头。
犹豫片刻,韩靖谢过郝伯冉的好意,推脱需要回堡再做商议。郝伯冉口称无妨,但面上已显不悦之色,并且催促尽快议定下来。
三人打马出城,顺着官道一路疾驰,过了水泉堡才慢了下来。
“王兄弟,你说郝伯冉此番做派该如何应对?”
王璞微微一笑,“三哥既然已有成见,还拿这事考校我等做甚?”
韩靖轻夹马腹,“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些事还是要听过你们的说法。”
“要我说,明知是饵偏要强吞,殊为不智!”
“世成觉得呢?”
“荐举之权份属知州,他郝伯冉非要掺上一脚,无非想说自己上面有人。三哥若从了他的心思,即便一时得意,难免不会像吴当彦那般被搓圆捏扁,玩弄于股掌之上,反倒失了立身的根本!”
“嗯,说得都不错,俺也是这般盘算的。咱们是武人,功名富贵自在马上取,何必一味逢迎甘当孙子。这事就这样定下来,日后不论谁找上门来都作此处置。”
三人回到堡中,众人再度聚齐,只是来去之间形势已有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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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靖首先通报此行得知的讯息,“......二位官家已被金人虏走了......”
听到这个惊天的消息堂中安静了一瞬,裘震、何铸等人目瞪口呆,牛二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皇帝也能被抓走?!三哥,你是说笑的吧!”
等众人安静下来,韩靖再度开口,“关于此事,年前王兄弟已有预测,俺当时听了也觉得匪夷所思,没想到真到了这般境地......”
目光再度聚到王璞身上,除了佩服便只剩下震惊,唯有牛二发出了不协调的惊呼,“想不到王兄弟还有测人吉凶替人算命的本事,俺家......”
“行啦!”韩靖不爽地打断牛二,“你浑家这次生儿生女上天早已注定,就别拿这些事情出来夹缠不清。都听俺接着往下说。
年前完颜宗翰南下,遣娄室以偏师万余经略关陕,军队攻城拔寨一路取偃师、永安军、巩县,直趋陕津,尽破蒲、解之军二万,安邑、解州皆降,遂克河中府,降绛、慈、隰、石等州,控制潼关。
陕西宣抚使范大人集结关西六路兵马,与娄室在潼关对峙数月,上月范大人军出武关,至邓州千秋镇为娄室精骑所败,据闻死伤过半。眼下关西六路就剩些散兵游勇,要不就是咱们这样的边地守军,几十万大军近乎星散。
现在离麦收也就月余,按照惯例,西夏人是会举兵劫掠的,到时西贼来了谁也指望不上。咱们之前提过要择机出击寻求主动,但军中还有些疑虑,归结起来就一条,‘敌强我弱,别主动把贼招来’。
可现在这局势,咱们缩头当孙子贼子就不来了吗?你打他他会来,你不打他他照样来,既然如此,索性找准机会狠狠地打他,打疼他,让他不敢对咱小视,或许能保下太平。
王兄弟有句话说得对,‘人不狠站不稳’!完颜娄室可以带着万把人怼着咱们十几万人往死里打,打胜之后在关西横着走,谁都不敢上前招惹。咱们辛苦练兵一年,照这训练强度顶之前三五年,有了这样的好兵,自然要拉出去见血,打出一片天地来!”
“三哥霸气,俺牛二早就在等这一日了!三哥给配几个能爬高墙的锋刃,俺愿为先锋,带兵拿下通会堡,杀他个片甲不留!”
“滚一边去!少说这些不着四六的浑话!出击的事俺与王兄弟有过商议,你们都把耳朵竖起来听王兄弟怎么说。”
王璞起身朝众人一拱手,“主动出击不等于盲目出击,敌强我弱更要避实就虚。西贼新据二州之地,兵力必然有所分散,也不可能尽数屯于坚城堡寨之中,西安州广阔土地随处都可供我们施展。但出击之前有几点要事先明确:
首先,作战的目的是最大程度杀伤敌人,尽可能保存自己,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不要动不动就跟人硬拼;夺取敌人的人口、粮饷、兵甲也是出战的主要目标,现在中枢没了,关西更不宽裕,你拎着一堆脑袋回来也没有余钱发赏,咱们本钱小,一年的出息也支撑不了几仗,出战就要弄些实惠的。
其次,出兵时间暂定于秋收前后,今年西贼驱使百姓在西安州种了不少地,到时也要忙活收获的事,咱们这边要提前统筹好营田、屯田的收割事宜,把之前跟随做事的干练属吏全派出去,把百姓都发动起来抢割抢收,这样守军才能腾出手来打他一个时间差。
再次,各都马上转入临战训练,以山地负重行军、小范围结阵对抗为重点,水泉堡把最新一批滑轮弩运回去,尽快熟悉性能。两边的战储物资,包括裹伤布条、高度酒、伤药、行粮、各类箭矢要提前清点准备起来,分门别类摆放,到时军令下达马上分发即刻行军,不能有片刻拖延和遗漏。咱们打的是突袭,找准机会专往西贼的软肋上动刀,无论是进退走留还是与敌厮杀都要讲究一个既快又稳,不动如山,动若脱兔,时刻占据主动。
最后强调一点,要注意保密,今日所议就在座之人掌握,任何人不能往外传出只言片语,敌我两军就隔着几十里,怀戎堡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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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四处漏风,切莫为敌所趁。
今日说起此事,目的就是先统一思想预有准备,至于出击的具体时间与目标暂时待定,等我带人查探一番再做定夺。”
“都清楚了吗?”韩靖环视一周见各人纷纷点头,“那好,回去之后各都把事情都往前头赶,准备要充分,谁要是出了岔子,休怪俺不留情面!除此之外俺还有一事要说,算是给这次考核收尾。此次考核,水泉堡四个都实在太差,明日起俺和王兄弟一起去水泉堡蹲守,趁战事开启之前再好生操练一番。之前没练好,在这儿丢的是脸,战阵之上丢的就是命了,你们几个给俺警醒点!”
这个安排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定下,翟世成倒是坦然了,手下几个都头都觉得压力山大,回去的路上徐庆问起其中缘由,翟世成回答倒也干脆。
“咱们还是眼窝子太浅,总觉得自己的兵相较以前长进不少,却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之前王兄弟定的那些规矩,训练上的都执行下去,可军纪、士气上终究差了一些,便说饮酒这事,连牛二都忌嘴了,你们几个谁敢说自己没有偷摸喝过两口,下面的人还不是有样学样。三哥是老军伍,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可他说起那什么锋刃几十人的表现都吃惊,直言一个个都练得不像人,怀戎堡中的队将、都头个个倍感压力。王兄弟眼光长远,三哥也最是公正不过,以后要是跟不上他们的调子,扩军、提拔这些事谁好意思开口。这次他们能亲自过来坐镇调教也是好事。”
第二日,韩靖安排好堡中事宜,与王璞结伴前往水泉堡,同行的还有罗裕和张傕各领的十人。
来到堡中,韩靖先把士卒集结起来黑着脸骂了娘,王璞的姿态则柔软得多,先通报了一番当下的严峻局势,而后说了一番‘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之类的勉励言辞,一人黑脸一人白脸配合默契,算是把堡中的训练氛围点燃了。随后两人四处观摩点评训练情况,罗裕和张傕带的人则分散下去指点帮带。
凭心而论,水泉堡的练兵还算扎实,只是士卒中缺了一口事事争先的士气,使得两堡的面貌有些差异,而王璞需要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训练之余,拉上士卒有针对性地闲聊、座谈、鼓劲,这些都是熟练的套路,要待的时间还长,他有的是办法把这口气提起来。
州城柳师爷辗转来到水泉堡,探清了韩靖的口气,王璞送他时柳师爷有些失望,但并没有恶语相加,“老弟啊,明眼人都知道知州赵大人缺乏统御一地的魄力,而郝知县三年磨勘将满,虽无亮眼政绩,也无明显过失,与经略司也是上下得宜,升迁任用是少不了的,何故为这等事恶了上官,不值当啊!”
他在衙门浸淫多年识人无数,一次次交往下来觉得王璞有些门道,说话行事便留了分寸,而这番话更算是交心之语,显是想结个善缘。
“县尊一番好意心领了,但我辈武夫历来讲究直来直去,官场那些事太过复杂,我们实在无力掺和,抱歉抱歉!”
“你倒说得光棍,也罢,某也只能勉力转圜了!不过老夫也只是门下走卒,人微言轻,真要有不谐之事还望老弟见谅!”
两人拱手作别,柳青返回州城,并把与韩靖会面的事一五一十做了回报。
“那韩靖和王璞皆在水泉堡中主持练兵,韩靖言语倒也客气,再三谢过县尊的好意,言及只想打磨麾下战力守住信地,不愿介入官场之事,王璞也是这番表态。”
“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粗鄙武夫不识抬举!柳先生来回奔走着实辛苦,先歇上一段时日,此事暂且作罢。”
待柳青走出厅堂,郝伯冉压抑的怒气便发作出来,“啪”的一声摔碎了茶杯,门外守候的几个随从低头敛息形同木雕。
“敬酒不吃想吃罚酒!郝三,你来!”
等名叫郝三的家生子走近,郝伯冉再度吩咐,“你且附耳过来。”随后便是一番耳语,郝三也连连点头。
“这件事你亲自去办,不可令旁人知晓半分,明白了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