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乾坤兮丢失
堂阳城皇宫,丛圣殿。
果然,满朝文武大臣齐齐整整,就差烨云迟一人。皇帝上来就劈头盖脸,将他一顿臭骂,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烨云迟乖乖跪地,受着。
一旁太子战战兢兢,想帮又不敢多言。
“‘响遏行云破’就这么被你用在靡靡之音上?”皇帝指着大殿之下的烨云迟,咆哮道,“荒唐!荒唐至极!素日里你放浪形骸,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来一味地纵容你,终酿大祸!”
这话听着,一旁的太子不像他亲儿子,这烨云迟倒是更像。
“陛下,微臣知错!”烨云迟嘴上认错,却如往常一样在朝堂上走神。
“老臣管教无方,甘愿一并听候发落。”太府卿烨武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出来领罪了,谁让他是烨云迟的老爹!
烨云迟从不担心老爹受牵连,毕竟,回回皇帝陛下对他老爹,都是同情大过责备。
但宰相荣王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了!这么好的机会,怎能不抓紧机会诋毁?
“素日,烨云迟胡闹轻慢,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宰相荣王义正言辞道,“然而,‘响遏行云破’一事非同小可,大食国定会责问,自三国‘灵盾契约’休战以来,我大丛无需动用一兵一卒对抗妖冥族,也就无需修炼需要用于战场的法术,若是大食国大军尚未压境,战事不是一触即发,尚且好说。可眼下......”
宰相荣王故意表现得极其为难,道:
“慕容赤风显然已知晓此事,就算我大丛再宣称‘烨云迟不过是贪恋艺馆,才苦心修炼响遏行云破’,只怕,也已无法平息此事......
“我大丛国在三国中,户口最为滋盛,仓库最为盈积,又有唤日阁锐意经史,毫无疑问更是三国之最!倘若没有崇文抑武、重视文治的治国安邦之策作为前提,大食国怎肯放任?大食国一向都以为我大丛慎征伐、重安边,不愿沾染战事。‘响遏行云破’一事,不仅让大食国平生猜疑,还让慕容大将军派兵试探......这便是给我大丛的警告。难道陛下真要同大食国宣战?”
荣王句句击中要害,一旁太子脚趾头都替烨云迟抠紧了!宣战?别说大丛国远远没做好准备,就算做好了准备,也未必是慕容赤风的对手。
见太子要上前阻断他的意图,荣王朝太子道,“太子殿下稍安勿躁,等老臣说完。”
太子被堵了回去。
荣王继续道:“微臣以为,有一个亡羊补牢之法......将陛下龙颜大怒之事透露给大食国,并重罚此事,坐实朝廷并不知情、雷霆震怒之相......如此以来,尚有缓和两国关系的转机!”
荣王语调沉重,情真意切,字字至诚。
“臣等附议!”以户部尚书左亭为首的荣王**齐声道。
生怕不能趁机弄死太子手中的关键棋子,况且还是最受皇帝喜爱的宠臣。
太子**当然清楚,荣王党将这件事情说得越严重,越有利于他们排除异己。但大食国大军压境是事实。皇帝也明白这一点,正当犹豫之时,烨云迟发话了:
“有些许可笑!连大食国都不敢明说‘响遏行云破’违反了灵盾契约哪一章哪一条,我大丛国就忙着此地无银。陛下,为何让灵盾契约并没有约定之事,成为我大丛国之禁忌?难道我大丛巴不得自己往上加码,生怕自身丧失的利益太少?”
烨云迟义正严辞,“今日是让我们自行领悟——不能修炼‘响遏行云破’,明日是不能修炼‘天破地破’,后日是不能养兵,我看也快了!兵部的各位大人,准备好都告老还乡了?”
“放肆!让大丛国陷于危急,皆因你而起,你还敢如此狂妄!”户部尚书左亭大怒,听不得烨云迟刺耳的话。
“让他说下去。”皇帝却爱听。
“陛下,灵盾契约之后最大的隐患便是这——禁忌不明!”烨云迟起身义正严辞,“大丛国与大食国表面风平浪静,但总在互相猜忌。如此下去,我大丛将失去更多自主地位。微臣倒以为,以‘响遏行云破’一事,试探试探深浅,探探彼此底线,未尝不是好事。毕竟,修炼什么法术,本就是我大丛自主决定、理所应当之事,难不成以后,陛下晚膳吃什么,也要他慕容大将军批准不成?”
皇帝眉头一紧,全身也一紧。烨云迟比任何人知道,当朝皇上最不喜欢的是什么。
“你这是夸大其词,有开脱罪名之嫌!”荣王**怒斥道。
烨云迟没有理会荣王**的质疑,继续道:
“并非夸大其词,大食国从不明示,我大丛却总是挥刀自宫!如此下去,我大丛什么事能做不能做,是不是都要问上一问?是不是官员考核也要经他国之手?更甚者,灵盾不能在大丛流通使用,方能以绝大食国后患!难道陛下,真的想让我大丛彻底沦为大食国附属?”
这话一出,皇帝雷霆震怒,烨云迟狠狠戳中了大丛国皇帝的痛处。“彻底沦为”几个字赤裸裸地揭露了,大丛国这些年已经慢慢沦为大食国附属地位的事实,这是他作为一国之君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烨云迟敢这么说,也是摸准了皇帝的脉。况且,他早就看不惯大食国的颐指气使,昨夜施展‘响遏行云破’表面原因是穆小晚的小曲儿,但真实的原因,早在他出手那一瞬间,心知肚明。
太子立马默契地接话劝,“父皇请息怒!儿臣以为,云迟这一事看似糊涂,说不定也是维护本朝利益的转机。儿臣深知,父皇忧虑边境,可细想便知,大食国并未动用最精锐的大军,仅仅发动了白鱼舟城白义军,说明大食国也只是希望威慑我大丛,从而达到不费一兵一卒,让我大丛国臣服的目的。实则,主动权在我大丛国手中,全凭父皇心意。”
“看朕心意?”皇帝已然有点儿心动。
“父皇您想,如若父皇不高兴,想进一步权衡争取,不是没有办法;如若父皇高兴,退一步,我大丛便表明,再也不暗自修炼不该修炼的法术,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立马就能解了这危机。”太子道。
被太子这么一说,倒成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好事!烨云迟心中不得不佩服,他同自己这该死的默契以及忽悠瘸人的能力!
“说得轻巧!如若大食国军队一旦来犯,岂能儿戏?到时,谁来承担我大丛的损失?”荣王一旁怂恿户部尚书左亭说难听的。
......又一场宦海风波。
突然,一个一直未开口的人站了出来。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要朝中百官是来解决难题,而不是息事宁人,搁置难题。我大丛国对大食国多年来,一让再让,一退再退!倒也是,即便这慕容赤风大摇大摆走到了这朝堂之上,也不会影响某些人等半分俸禄!”
说这咄咄逼人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的人——赵成帷。
“你一个刑部的,有何资格说这话!”
“我一个刑部的,忧心军国战事,有何问题!倒是尚书大人官居高位,却不居安思危!”
......
朝堂总是乌烟瘴气,吵吵嚷嚷,皇帝都习惯了,但今日,尤其充斥着含沙射影、人身攻击的氛围。
“都给朕闭嘴!”皇帝头疼,“再多言一句于军国大事毫无意义的言辞,朕不管他是谁!一律严惩!你二人罚俸禄一个月!”皇帝随便挑了两个带头的,杀鸡儆猴。
朝堂之上,一时之间便无人敢发话。
皇帝沉默半晌,冲太子严厉道:“太子既然也说了,如若朕想要权衡争取,不是没有办法。那办法是什么?”
烨云迟当然知道太子一时半会还未想出什么办法,正在站出来宽慰皇上之时,兵部紧急军务来报——重兵把守的“乾坤鼎”离奇丢失!
后面紧跟着乾坤鼎主要负责人——契券署署令白严。他战战兢兢,前来领失职之罪。
乾坤鼎,是幻化灵盾之神器。世上一共两只乾坤鼎,一只在大食国手中,一只在灵盾契约的约定下,共同由三国保管,藏于三国交界处:钱来山。
三国为此分别设置了契券署,管辖钱来山。而大丛国负责契券署的便是白如锦的爹白严。
乾坤鼎丢失,是又一雪上加霜的坏消息。按理说,既然三国保管,丢失了,三国的契券署都有责任,谁也赖不了谁,但事实上呢?表面看,乾坤鼎由三国共同保管,实则占城国有名无实,几乎被踢出了保管人行列,而乾坤鼎每年产出的灵盾,都是大丛、大食两国在博弈中争夺。
‘响遏行云破’的事情还没解决,白鱼舟城大军压境也没解决,又来了个乾坤鼎离奇丢失......
皇帝反复雷霆万钧,不但署令白严难辞其咎,就连专门管辖掌财帛库藏、铸币市舶的太府也脸上难堪。
契券署是太府下属部门。
一旁荣王**,又开始落尽下石。方才差点让他们逃过一劫,乾坤鼎一丢,太子这边总没话可讲了吧。
署令白严当堂拖下去被打了五十大板,罚半年俸禄。
而太府卿烨武,差点儿就被削掉爵位,好在皇帝犹豫,下了最后通牒:不想出法子,一个人也不允许离开皇宫!
皇帝气得在龙椅周围打转,怒讽道:“烨云迟,你再也不用迟到了!朕陪着你们,将这早朝上到天荒地老!不给朕想出对策,一个也崩想离开!”
说罢,皇帝拂袖而去!满朝文武,没一个敢走。
过了一会儿功夫,两大阵营便开始互相推诿,特别是荣王**,开始抱怨被太子**无端拖累,不得下朝。
太子倒也不气,得意地领着烨云迟一众人,朝东宫商议。皇帝说不让离开皇宫,他的东宫就在皇宫,不算违背圣旨。
剩下荣王**在大殿上,一地鸡毛。
回到东宫。
烨云迟便被太子一通责备,被他爹烨卿一通怒骂。
烨云迟委屈道:“‘响遏行云破’一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太子殿下定知道,慕容赤风必不会为了此事真的用兵......只不过,乾坤鼎丢失的时机实在是蹊跷。”
铁哥们许廷白帮腔道:“我也觉得甚是蹊跷,莫不是荣王**在搞鬼!”
“就算我大丛契券署失职,难道大食国会故意让乾坤鼎丢失?”赵成帷反驳。
太府卿烨武思索了片刻,深知没这么简单,“从方才荣王**幸灾乐祸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他们搞的鬼。况且,乾坤鼎丢失对兵部、户部绝非好事。如果说大食国监守自盗,不是没可能!但就因为‘响遏行云破’大军压境也就够了,何必再冒撕毁契约的风险?”
太子点点头,深表赞同,“钱来山牢不可破、层层关卡,大食国尤为重视,能在大食国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乾坤鼎,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我怕是......”太子若有所思。
“殿下是猜测,牵扯妖冥族?”太府卿烨武小声试探道。
太子朝他点点头,一旁许廷白摇头道,“妖冥族要乾坤鼎无用啊!妖冥族施法术无需灵盾!殿下,臣觉得,当务之急,应该赶紧找回乾坤鼎!”
见烨云迟一直未发话,太子朝他皱眉道:“云迟,你说说!”
烨云迟想起穆小晚说过的博弈论,他确定目前大食国和大丛国是一套博弈论......说到底,利益争斗本质上就是博弈。
烨云迟懒洋洋支起身躯,道:“坐在这东宫能猜得出来?臣以为,得派人去趟钱来山!总会查到蛛丝马迹。至于,‘响遏行云破’一事,太子殿下只管书信一封,便可解围。毕竟,大丛国绝不会蠢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监守自盗,在此时偷走乾坤鼎。他慕容赤风,自会分辨。”
“这么简单?”太子觉得他说得有理,但怀疑自己的书信威力。
“殿下可将今日在朝堂之我方处境,照实描绘。就说我不服您管教,气得您吐血。再提醒他,同盟应该休戚与共,不该相互猜忌!”可以嬉皮笑脸、指使太子做事的,也就他烨云迟了,太子都习惯了。
于是一边吩咐文官草拟书信,一边问:“那钱来山谁去?”
烨云迟头一缩,朝座椅上倚靠,一副我可不去的架势。
“云迟,你和许汀白去一趟钱来山。”见他不乐意,“这是命令!”
......正当烨云迟要找借口,太子呵斥道:“父皇那儿,我自会去说,给你放行!不去也得去!”
周围一众人怒目圆睁看他,他终于不敢推辞。
到此刻,他心中方才第一次有些许后悔,是不是不该小小施展了‘响遏行云破’?可他当初修炼成‘响遏行云破’,就不知修炼这扩音术有什么狗屁意义,就为了两军交战的时候,喊话用?而且,就这玩意儿,还让慕容赤风如此忌惮!他烨云迟根本志不在此!
真真不如用在酒酣耳热之际,恣意高歌之时。
怎奈,无人懂他的潇洒情怀。人人都爱争江山,怎奈他一身本事,不想用在江山上。你说他没志向也好,你说他暴殄天物也罢,他都不在乎!
那他在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