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割袍祭奠(1)
宣亲王夫妇是在永定侯府设祭的第三夜前去的。
往日前厅如今设为灵堂,夜已深只剩上官谦一人跪灵。
他挣扎着早已麻木的双腿站起身来,瘸拐着走到灵位之前,望着满目白烛又亲自添了灯油,独自拿起了三根细香却并没点燃,立身站于亡母灵位之前。
他长叹一声,背对着来人淡淡地说道:“你终于......还是来见我了。”
姜寂初此刻站在厅外,亲眼看着凌靖尘只身踏进厅中白幡之后,饶是早有准备,可她隐于广袖之下的双手却攥的很紧,提着一颗心怎么也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凌靖尘倒是从容,他自上官谦手中接下细香,在灵位前上祭点香,拜过三次后行肃躬之礼,走上前来亲自将三根香插在炉中,直到上官谦微微躬身还礼之后,他才淡淡地说道:“终归要送姑母最后一程的,我岂会不来。”
“家父罪状繁多,大理寺官员在我面前竟宣读了好久才结束,此案如此繁琐......可华青墨凭借一人之力便呈递了那么多的人证物证,将十四年前早就破碎的线索一点一点挖了出来,又天衣无缝的拼接好。”他此刻已然有些失态,“华青墨怎么就那么大的本事,你告诉我,她怎么就那么大的本事?”
上官谦看着凌靖尘那双平静寡淡的眼眸,不得不承认,那副神色不折不扣就是他最痛恨的样子,他冷笑道:“华青墨是你的人,她有这般通天的本事,你身为主子,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
凌靖尘怎会听不出他言外之意,说到底,上官严诚的罪证是宣亲王府的人告到了御前,他早就料到上官谦会怪他、怨他甚至恨他。可他却不想在这种肃穆之地,与上官谦去争吵一件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今日是来祭奠姑母的,师兄连日劳累了,我们这便告辞。”
上官谦看着那一抹将要离开的身影,他不顾那些什么灵堂之上不咆哮的废规矩,扯着早就沙哑的嗓子朝凌靖尘怒吼道:“华家要翻案,栾城旧案要重审,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说话啊!”
“我知道。”凌靖尘语气突然一冷,淡淡地答道。
上官谦冲到他面前揪着他衣领,双眼的怒火就快要喷出,他瞪着双眼,低声吼道:“你既知道,却还要这么算计我们家!好啊,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一步步查到我们家头上的?”
姜寂初当即便走上前来,却被凌靖尘制止了,他并没有立刻挣脱,反而耐心提醒了几句:“你师从竹苏,却成为了睿王和安国公最趁手的利剑,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破绽吗?”
话音刚落,揪着衣领的那双手最终放开了,这句话里没有笑意,亦没有怒意,“原来......那晚刺杀子桑晏之时,你也在场。”他恍然大悟,“没想到啊,引导你调查安国公府的,竟然是我的竹苏剑法。”
竟然就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竹苏剑法,在最关键的时刻,这致命的破绽窟窿竟然是他亲手凿出来的。
凌靖尘却不想说太多,也不想让上官谦背负更多。
他也心存过侥幸,即便陈德铭与严州营的事情已经查出,即便他同意设局引诱杀手刺杀子桑晏,他也从未想过那晚见到的竟会是竹苏剑法,甚至,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人都害怕那是竹苏剑法。
但显然,他的顾虑却并没有换来期望中的体谅,只听上官谦的语气愈发凌厉,“你设局逼得我爹露出破绽,好叫你拿到线索,再继续查证?结果你看到了,我爹是罪人,我母亲无辜受死,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他似乎是要将连日来受的委屈,还有悲痛尽数发泄在凌靖尘的身上,“我母亲是无辜的,可她却已经被你们害死了!凌靖尘,你居然还有脸前来祭拜!”
眼见着,上官谦拔出身后长剑就朝着凌靖尘刺了过来,半霎后,剑尖入体撕扯肌肤的声音在这个清幽暗夜显得格外清晰。
只见,姜寂初右肩带血,却一声不吭地硬挡在凌靖尘面前。
“你疯了!”
上官谦立刻拔剑,剑尖带着血渍在空中留下腥气,与这里的淡淡浊烟混在一起。
凌靖尘当即从后拥住她,二话不说便替她死死按着伤口,却依旧敌不过那些殷红的液体缓缓流出。
怎知,姜寂初却将他轻推到一边,反而直接指着上官谦,怒吼道:“你才疯了!栾城死了那么多人,他们的尸身可有人来敛吗?你在这里说长公主无辜,可温誉皇后、我母亲、华家与夕氏甚至还有步千语,他们哪一个不是无辜之人!他们难道就该死吗?”
她就不明白了,上官谦为何还是意气用事,怎么就看不清楚真伪,分不清是非!
上官谦重重地把剑摔在了地上,崩溃吼道:“子不言父之过,我不管他做过什么,他都是我生我养我一场的父亲。如今他死了,我应该设祭跪灵,可如今却完不成该尽的孝道......上官家已落魄至此,你们还要逼到什么地步!”
凌靖尘见她捂着伤口的指节都开始泛白,不由得担心,可见上官谦这副样子,却又不得不多说几句:“亡者含恨,旧案蒙冤,事实如此,我们谁也不能蒙起眼睛,骗着自己说没看到。我们只是揭开了真相,难道就是你口中的残忍无道吗?究竟是我们令人心寒,还是这真相更让人痛彻心扉呢?”
言及至此,他已不愿再说,向灵位沉重地行过拜礼,便携着依旧滴血的姜寂初离开了灵堂。
暗夜微烛,穿堂而过的寒风卷着浊烟挑起了铜盆里的灰烬,纸灰带着些萧瑟被吹散在跪袱上面。
上官谦蹲下身来拂了拂灰,却被突然撩起的烟尘迷了双眼,耳边只留下了愈发呼啸的飞雪之音,再抬起头时突然发觉屋外天地之间已经落满了清明净纯的白,空余满厅污秽与浊烟显得尤为格格不入,凄风苦雨之中暗自诉说着一场悲凉的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