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善罢甘休(1)
大熙长宁二十九年三月十九朔安城
栾城旧案从重审重判再到重新结案封卷历时将近一个半月,重新抖出来的血腥与污秽令大半凌氏江山为之颤抖,新岁之时还备受圣宠的安国公府,朝夕之间便落得门庭寂然的下场,上官氏辅佐五朝帝王成就千秋霸业的辅政之功,谁能想到竟然在这一朝走到了尽头。
朔安城发生的事情震撼天地,消息传到远方自然包括远在北境犒军的姜卿言。
军中事务繁杂,回程的日子更是一拖再拖。
午后,姜卿言将昨日就备好的礼带上,亲自登门永定侯府。
上官氏受连罪之罚,安国公府降爵之后,上官谦便成为了如今的永定侯,陛下虽然给了恩惠,不牵连他们夫妇二人,但至今并未召上官谦上朝同议朝政,想来还是因为旧案的缘故,不过上官谦自然也没有将这一桩不算惩罚的惩罚放在心上。
傅柔绮卧病在床一连数月,他此刻正如往常一样陪在床边,时不时陪着她说些从前的事情,知道失了孩子她亦伤在了心里,所以劝慰开导的话早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听闻姜卿言登门拜访,上官谦晃过一刻的惊讶,但随后便恢复如常,放下手中的汤药,对着傅柔绮努力挤出了浅笑,说道:“我去去就来,这药放凉些你再喝吧。”
傅柔绮对于姜卿言此次登门并没有觉得任何不妥,就算有,也知道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便点了点头,看着上官谦离开的背影便继续躺下了。
姜卿言由侯府新任管家指引着,此刻正在一处干净的庭院静静候着,听到了自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后,他正准备见礼,起身抬起头才猛然发现,眼前这位年轻的永定侯已无半分往日的神采奕奕。
压下心中差异,姜卿言退了半步,作揖行礼道:“侯爷。”
俨然,今时不同往日了。
这两个字的问安,说出口后带着三分生疏与隔阂,划着尊卑分明的界限,硬生生地刺痛着在场的两个人。
上官谦摆了摆手,并没有意思往下继续寒暄,直接请他坐下,待身旁小厮添茶后退下,他才慢慢说道:“陛下亲旨,你协助兵部负责今年的武官选试,必定事务繁杂。况府门清冷,还劳烦你走这一趟,多谢。”
姜卿言微微颔首,“在下与侯爷是私交,于私于情,这一趟无论怎样都是该来的。”
上官谦闻言,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抿了抿唇,显然对他这次探望的目的又明白了几分。
他低叹道:“我当时心绪不稳,本无意出手伤害寂初,奈何还是一时失了手。她......可有怪我?”
那一句抱歉的话,他终究还是没能亲自对她说出口。
妹妹无辜受伤,姜卿言这个做哥哥的纵有怪罪的态度,此刻也不会在言语上相逼,话至嘴边,也只能道:“寂初的伤已经好了,她不怪侯爷你,反倒十分担忧侯府。所以还请侯爷保重身体,切不可妄自消沉。”
原本就是她硬要替夫君受了这一剑,他能说什么。
上官谦饮尽一杯清茶,随后淡淡地说道:“她一向懂事,是我不好。”
姜卿言见他已是如此际遇和颓废的心境,不由得暗叹。
旧案重审掀起的波澜,将原先的安国公府层层覆灭,上官谦是这场惊涛骇浪中的受害者,却替罪父承担了所有的愧和辱。而他姜卿言确实曾大肆推波助澜,可也是为了亡母的痛和殇。
该说什么呢?因为安国公上官严诚的一己私欲,他母亲夕妍诗的母家栾城夕氏近乎灭族,若非如此,他与姜寂初怎么会年幼丧母?如此真相摆在眼前,他纵使再明事理,也实在做不到同上官谦像往常一样肆意亲近了。
但他知道,就像上官谦不能够责备凌靖尘夫妇揭开真相一样,他也不能够将上一辈的恩怨算在上官谦的头上,如今只能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坦然。
这一场伤亡惨重的仗,终究没有人完全无辜。
不知不觉,茶已半凉,姜卿言理了理厚重的衣袖,复而才开始慢慢说起自己今日真正的来意:“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在下今日前来是有一事告知,望侯爷听完再行决断。”
“侯爷?决断?数月未见而已,你同我讲话已经要用到这般生疏客套的词句了吗?”
姜卿言解释道:“侯爷哪里的话,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接下来要说的话,本不该由我来说。当然,无论谁来讲,你都不太会相信。”
上官谦倒是淡定,他捋着宽大衣袖自嘲道:“你说吧,我听着。”
姜卿言怀中拿出了一张药方,后面还有浮言药阁的一张诊单,那上面清楚地记着傅柔绮的脉象以及诊断,“侯府内宅之事,还请侯爷自行裁断,在下只是就事陈情而已......章阁主来府上前后数次诊脉,这是她亲自得出的结论。”
上官谦将这张诊单拿在手中,眉头紧锁嘴唇微张,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渐渐地手上也开始颤抖,“轻微慢性毒,这,这怎么可能?”
“章阁主医术习自南疆阴夏,她于此事也没有个人立场在,所以结论不会有假,尊夫人中毒已有三年之久......而且,她并非有心泄露病人脉案,实在是为侯夫人的安危担忧,还请侯爷替药阁着想,令其置身事外。”
“凌靖尘让你来的?”上官谦对于这一点还是猜得出来的。
“在下说过,宣亲王夫妇十分担心侯爷与侯夫人,既不愿此事破坏你们夫妇安宁,也不愿侯夫人身体有任何微恙,更是担心侯爷心有芥蒂,所以无法亲自前来,只得相托于在下。”
姜卿言从始至终一直都在观察着上官谦的神色,果然像极了姜寂初与凌靖尘的猜测。
四分疑虑,三分浅信,三分微怒。
此乃人之常情,与世无争的深宅妇人被一位资深医家诊出中毒,而他身为夫君却全然不察,况且竟还是靠别人的嘴才获悉,怎能不怒?怒背后下毒之人,更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