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善罢甘休(2)
“你今日前来,还替他们两个带了什么话?一并说了吧。”
上官谦的语气听上去并不怎么友好,若仔细听,或许还有几分逐客的意思。
茶已凉,无人来续。
姜卿言却握着这杯凉透的茶,看着上官谦的眼睛,平静道:“他们的话,在下已全部带到。接下来的话,都是卿言自己想要说给侯爷听的,与宣王殿下无关。”
顿了顿,眼见着上官谦并没表现出其他姿态,他继续说道:“如今的永定侯府乃是侯爷作主,日后何去何从,皆是侯爷一人决断,还请三思。”
“三思?”他最近情绪不稳,经常有半点不合心意便轻易动怒,“你是在说,我不该像父亲一样继续跟着睿王?还是说,我当初追随父亲投入睿王帐下就是个错误?”
“令尊当初的决定,起因在睿王有意拉拢。像侯爷这样趁手的剑,足以令许多人动心。”姜卿言低声叹道,“如果睿王与宣王不曾反目,或许,侯爷也不会左右为难。”
他虽是臣子,言语中却流露出犯上的口吻,毫不避讳地指责把剑尖指向亲弟弟的睿王凌靖毅。
上官谦干脆将茶杯一推,“这么多年,你倒是一直都在护着靖尘,无论是因为圣诏还是因为别的。从他离宫去竹苏开始,到他投身北境战场,到他与寂初奉旨定亲,再到他羽翼渐丰能与睿王瑢王争一席之地。此后种种你都选择和他站在一起,相信他,支持他,护着他......他亲兄长都没能做到的,你竟全都做到了。”
紧接着,上官谦继续反问道:“可他呢?他如今长成了你想看到的样子吗?”
姜卿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人。
上官谦只感到心头阵痛,继续道:“许昌对家父忠心耿耿,那以命来偿的告罪书如何写得?程桦远在东境对翻案之事一无所知,岂能当堂反咬?瑢王主动带着华青墨进来搅局,把宣王一党摘的干干净净,焉知宣王又向瑢王奉献了什么不容拒绝的筹码?这些事情凌靖尘在做的时候,哪一件不是出手狠辣,猜尽人心?”
他这些日子以来想了许多许多,从最初卷入旧案的所有细节开始,再到当日朝堂之上的惊心动魄。他所做的这些并不是想要为他父亲开罪,心中愤怒也只是不甘自己做了个从头至尾的傻子。
收集翻案所需人证物证、暗害许昌、与程桦摊牌、和瑢王合作、与睿王公然对立反目......这些事情每一件都千难万险,却也让他看清了凌靖尘的步步为营。这样攻于算计的人,却依旧能获得周围人的推崇与尊敬,而睿王夺嫡的手段在他们看来就是十恶不赦?
他想不明白,或者,永远都想不明白。
姜卿言也意识到,如今的上官谦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他起身作揖,淡淡道:“相信侯爷自有主张,若嫌弃在下多言,就今日全当是卿言唐突冒犯,还请侯爷不要怪罪,这便告辞了。”
上官谦手中紧紧攥着那一纸药方,唇齿间硬挤出了几个字:“将军慢走,本侯不送了。”
未时初刻,这是白日里最安宁的时刻,整座永定侯府都被悠然笼罩在不可多得的午后静谧之中,从旧案重审到府中挂丧,光阴悄然而过。
轻轻临靠轩窗,上官谦看着窗外前不久还枯黄败落着的藤蔓,在经历过隆冬与春寒后,在无人关切角落里面早已默默复苏,成为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藤,等来了它的新一番天地。
可上官氏究竟还能不能等来一个复苏之时?
上官谦静下心来仔细思考方才姜卿言的话,他不是不明白话里话外的意思。
走回东院寝房,上官谦一进房中便看到傅柔绮身着单衣便坐在茶案前愣神,他赶忙关上窗子,走过去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给她,关切地说道:“你身子不能吹风,怎么坐在这里了?”
“总在床榻上待着也不舒服,还不如下来走走的好......我看你离开那么久,可也不好意思过去看看,便坐在窗前望着走过来的长廊,想着你一回来,我就能第一时间看到你。”
傅柔绮身上依旧消瘦,可与半个月前相比起来,脸色总归好了一些。
上官谦看着如此较弱的妻子,他不相信她会中毒数年之久,就算有,她自己岂会不知?可她却从未对他提过只言片语,究竟是为何?
“柔绮,我......我突然想起来,我离开竹苏之后,竟也不太知道你那段时间都做过什么,现在想来实在该打,我从前关心你真的不够,若不是你这次生病,我都不知道你的身子这么不好。”
“我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在山上一日日的过,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看我。”
“那你,可见过什么人吗?可曾与谁发生过什么矛盾,或者......”
傅柔绮打断了他支支吾吾的话,直接干脆地回答说道:“我极少下山,除却你们几个,从来不怎么认识山下的人,哪里来的矛盾?”
上官谦追着问道:“你常年练武,却不该是如此外强中干的脉象,你身子不好,为何不同我说呢?”
他心急的追问,自然足以燃起了傅柔绮的防备之心,她心细如发,怎么会看不出他与姜卿言相见后的异样。
他在质疑她的脉象?或者是,怀疑她的其他身份?
恐怕是姜卿言对他说了什么,想了想,她便开始抱怨道:“咱们府上出事,所以这段日子请不来太医为我诊病,那些民间庸医也只不过是粗浅断脉罢了,你竟将他们的话也当真了?”
“浮言药阁并非庸医,这你是知道的。”
上官谦也就只能够说到这里,毕竟章阁主断不会拿这种事情故意欺骗,她既然有一说一,他明白她也是担了风险的。
“我身子有恙,是药阁谁告诉你的?”
这次换傅柔绮背脊阵阵发汗,毕竟她服用过宇文陌的毒药,她自己岂会不知?可就连验明正身的宫中医官都察觉不出,又会有谁还能够看出端倪?
唯一的解释,便是浮言药阁的医者太过聪慧了,可见医术卓绝也并不全是好事。
上官谦支吾道:“这两个多月进出府的医者有好几位,我也记不清是谁说的了,况且也只是说你脉象虚浮,身子虚亏罢了。”
谁知道他这话刚一说完,傅柔绮便掉起眼泪来,她低声抽泣故作委屈,含泪看着他的眼睛,十分无辜地说道:“我失了孩子之后一直缠绵病榻,这段时间府内府外都帮不上你的忙,都是我不好。”
上官谦一见她哭,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问话,他的妻子那么瘦弱、孤单、娇小,为了嫁给他只身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未享过什么福气便遭逢剧变。
那些带着疑心的问话,他怎么就如此狠心说的出口?
仔细想来,他觉得还是改日请来宫中医官,为她当面诊治方为正理。
春月姑娘看着上官谦离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廊下,随后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寝房,看着坐在茶案前若有所思的傅柔绮,她主动开口询问自己的主子:“夫人在想什么?”
“他走了?”
傅柔绮明白上官谦纵是不上朝,府中也是有不少事务需要他来处理。
他虽然给不了她全部的情与爱,却一向是体谅她的,内宅之事原本是主母操心,他却因为担心她的身子而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这份夫君的责任,他一向都尽到了全部。
春月走到傅柔绮身后,用恰到好处力量为她推拿,点头答道:“是,侯爷去书房了。”
傅柔绮却将手附在春月按肩的左手上,示意她停下来,却闭着眼睛慢慢道:“姜卿言不会轻易登门拜访,他和姜寂初都没这个好心,今日多半是他和侯爷说了什么。”
春月安抚道:“夫人不必担忧,宇文陛下和赫连奕都承诺过,您身上的血蛊毒是不会被人知道的,这东西金贵且难寻,一般医家连见都没见过,就算是浮言药阁的人有疑问,只要侯爷心里向着您,任凭府外的人闹去便罢,没有证据,就是什么都没有。”
傅柔绮暗自舒了一口气,这些日子她神思郁结正因此事,因为她并没有把握上官谦以及凌靖尘夫妇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