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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初入地府

七日。

川盈知道自己时间不多。

从阎王殿走出来,川盈便被范无咎带回了黄泉路。

“七日后,若不渡忘川,便会化为恶灵,永世不得超生,牢记。”范无咎面无表情的和川盈说道。

转头发现远处奈何桥前的孟姜正好奇的盯着他们,便大声说与孟姜道:“老爷有令,不该说的别说。”说完,撂下这句便消失了。

孟姜看到范无咎走了,招手唤川盈过去。“你怎么又回来了?阎王老爷找你干什么呀?”

“先别说这事,你之前说见过我几次,还说我又失败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川盈看着孟姜,神情严肃的问道。

孟姜撇撇嘴。“我也想告诉你呀,你没听刚范无咎跟我说什么嘛,老爷不让说,我能怎么办。”

“那你告诉我,如何能回到阳间?”川盈没时间和孟姜再扯皮,直接问道。

“你要回去?你回去做什么?阎王老爷能让你回去?”孟姜瞪大了双眼。

“这你别管,你就告诉我怎么能回去。”川盈心下实在是着急,语气变得有些急躁。

“我这不能问那不能管的,那我凭什么告诉你,一点意思都没有。”孟姜扭头不再看川盈,招招手让下一个来上前。

川盈被孟姜怼的说不出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四下寻望时,忽的发现在奈何桥前排队的人群里出现了熟悉的衣角。再一抬头,便是海棠青紫的脸和毫无生气的双眼。

川盈直接冲进队伍里。

“海棠!”

抓住海棠的肩膀,川盈试图让海棠从麻木中清醒过来。

“哎你干什么!可别摇啦,万一真摇醒了,下场可不一定好。”孟姜在队伍尽头喊她。

什么下场?川盈回头望向孟姜。

只见孟姜向右边努了努嘴。

川盈向右边看去,只见这漫漫长队的旁边,还散落着许多无声痛哭的人。“是我把声音封起来了,要不实在是太吵了,吵醒了其他人也不好。”

“他们是?”

“他们是心有执念的人,人虽死了,心却没死,过鬼门关的时候还是醒着的,因此不愿渡过忘川。”孟姜看了看川盈。“就像你一样。”

“有的执念过重,执念化为恶念,就会化为恶灵,被鬼差捉去地狱,你看——”孟姜用汤勺指向其中一个眼眶通红,浑身冒着黑气的男子。

“他在阳间原是个穷书生,爱上了个清倌,没想到那个清倌在他中了举子的时候,被个官商用强搞死了,这举子便去找那官商报仇,直接给打死了。你瞧他在这呆了七日了,还是没想通,七日之限一到,旁边那个鬼差——看到没有,已经准备好了。”

川盈顺着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一个脸带黑铁面,手持镰刀的鬼差正等着挥刀。

“但这是那官商的罪,为何要由他来承受堕入地狱之苦,他也是一个不幸之人啊。”川盈看不明白。

“那官商死了之后是什么样,现在也不知道。毕竟这功德,不是按一件事来算的。这官商平日是贩盐的,因为胆子小,能力也不足,没有大靠山,所以不像其他盐商把价格抬的那么高,只抬了一半的价格,但是从另一个方面讲,这对百姓来说便是功德,至于这功过如何抵过,那便是判官的职责了。”

“至于这举子,能落到黄泉路,应该也只是个有功有过的普通人。只要这心门能跨过去,就能转世投胎,下辈子什么样全凭阎王做主,但这问题不就是出在这心门没跨过去嘛——喏,这不就被收走了——”

远处,鬼差镰刀落下,刚刚还冒着黑气的举子,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当然,也有的能想通了,便来排队。”孟姜接着说道,指着一个正在擦泪的少女,向着队尾走去。

“所以呀,我劝你可别把人家摇醒了,万一醒了想起什么,不渡忘川了,你这过错可就大了。”

一晃神间,已经轮到了海棠。孟姜盛了一碗汤,递给她。

川盈神色复杂的看着海棠慢慢的将碗端起来,一口一口喝掉。喝完,海棠默默闭上双眼又睁开,向着孟姜身后的奈何桥走去,逐渐融进了浓雾里。

川盈看着海棠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的情绪全翻了上来。海棠是五年前娘亲去世之后才被主母分给她的,平日里川盈总觉得海棠还是忠心于相府主母王凤清,所以对她也总是淡淡的。却没想到她会为自己挡刀,不过是一起过了一个乞巧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川盈忍不住泪流满面。

“别哭了,我看阳间要天亮了,你先到旁边等我,一会儿我来找你。”孟姜锅里原本总也舀不尽的汤水,逐渐见了底。过了一阵子,锅里的汤水尽了,孟姜便收了汤勺转头来寻川盈。

“其实我之前也给你解释过,但是估计你也不记得了。这地府毕竟是阴间的地方,阳间白日的阳气正盛,会影响到地府的运作,所以通常情况下,阳间的白日便是地府的夜晚,如无大事,是不会顶着阳气做事的。”孟姜再次和川盈解释道。

“那些排队的人呢?”川盈问。

“投胎哪有上赶着的,只要不耽误七日之限即可。”孟姜摆摆手。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我看你也没想明白接下来怎么做,不然就先去我那儿呆一阵子吧,不管有什么事至少把阳气最盛的时辰过了再说。”孟姜将川盈带到了一间小院里。

孟姜的小院里虽然阴暗,但是并不潮湿,仅仅是有点润意。孟姜进屋一挥手,点上了屋内的红烛,青色的火光阵阵,逐渐照清了屋内的陈设。

“好啦,你说说范无咎到底把你带去哪儿了?”孟姜坐在椅子上,招了招手让川盈过来。

川盈想了想,发现自己对这地府不了解的事情太多了,便索性直接吐露了实话。

“范无咎把我带到了阎王那里……”“你见到阎王老爷啦?”孟姜陡然来了兴致,打断了川盈。“真幸运,你刚来就能看见阎王老爷,我都是来了好久才能看见呢。”孟姜砸吧砸吧嘴。

“谈何幸运?”川盈问道

。“你不知道,像我们吧,都是鬼,但是阎王老爷不一样,阎王老爷是神,是这地府里最受尊崇的修罗神呢,一般人都见不到。”孟姜挥挥手示意川盈继续说。

“我跟阎王……老爷请求,是否能宽限我几日,我仍有未尽之事要去做,阎王老爷许我七日,七日后若不渡忘川,便会化为恶灵,被范无咎捉走打入无边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川盈道。

“没啦?”这回换孟姜惊讶。

“没了……”

“不对呀,那就这点事非得把你叫过去说干嘛呀。”孟姜皱眉,低声嘟囔。“而且还是范无咎把你带过去的,按理说不至于呀。”

“怎么了?”川盈问。

“这范无咎吧,就是你们常说的黑无常,是专生捉拿恶鬼的。白无常叫谢必安,才是负责接引凡人的。你又不是恶灵,为什么要让范无咎来找你呀?难道是你这一世犯错啦?”孟姜说到这,两眼放光的看着川盈。

“我这一生从未逾矩,更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谈何犯错?”川盈有些着急。

“好啦,没错就没错,急什么。”孟姜撇撇嘴。

“你之前说,认识我,问我是不是又失败了,刚刚还说是不是这一世犯错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川盈咬住这个话头,再次问道。

“我说啦,这件事阎王老爷不让我说,所以我没法告诉你。”孟姜回道。

川盈见孟姜回答的爽快,也无从逼问,只得退而求其次。“那你就告诉我如何去阳间?”川盈道。

“这阳间通常是不能回去的,每年只有七月十五能回去看看,前提是当天得有人招你的魂,要不你回去也找不到你的意识,只能散在阳间做个孤魂野鬼。就算是有人招你,你回去了,也还是像我刚刚说的那样,这阳间本就阳气过剩,对已逝之人会有伤害,所以如果你非要去,就最好挑阳间的夜晚去,这样还能有些气力,不至于连投胎的魂魄都没有。”

“七月十五,原来所谓中元节被称为鬼节也不是没有来头。”川盈暗想。“我死的那一日是七月初七,如今过了一天,应是初八,那么到中元节刚好是第八日,那就来不及了……”川盈算了算时间,急切的抓住孟姜的手,问道:“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吗?”

“……或者是你的头七,做法招你的时候,如果阎王老爷同意了,你也能回去看看,但是只能停留在做法事的那个地方。”孟姜慢慢道。

头七,那便是最后的机会了。川盈点点头,退到一边不再讲话。

孟姜看着川盈,微微叹了一口气,又道:“如果你准备等到头七回去,这七日就住在我这里吧。这里虽为地府,少不了血腥气,但是你这身衣服,也着实不适宜再穿了。”川盈身上的衣服,除了血渍还沾有泥土,布料更是逃跑时候被树枝刮的七零八落。

川盈低头掸了掸已经结块在衣服上的尘土,问道:“我若已经死了,那这衣服是否便一直如此了?”

“倒也不是,地府和阳间有点像一面镜子,阳间能做的事,地府大部分也是可以的。只不过人死之后,直到投胎前,最长也就只有七日,所以通常无人在意罢了。这七日里如果阳间的人给你烧些衣物,或是烧些纸钱你都可以拿来换些东西。”

孟姜说着,便从床下的箱子中翻找出一套衣服。

那衣服乃是一套红纱制成的袄裙,配以缎面上杉,领口还绣着一对蝴蝶。“这衣服是?”川盈看着这精巧的绣工,与这阴冷的地府氛围格格不入。“这套原是我留给自己穿的,现在怕是用不上了,便送给你吧,至少你头七时候还能穿出去一见。”

川盈拿着衣服,虽觉得这衣服一定有背后的故事,但看孟姜不想细讲的样子,也并无心思多问。道了谢,便准备去沐浴换衣。

换衣时,袖口中突然掉落了之前在灯会上李彦齐买给她的狸面面具,想必是临死时川盈也牢牢抓在手里,这才跟着她一并进了地府。

川盈看着这个狸面面具,心绪难宁。

这世事果然无常。

原以为能够嫁给自己心爱之人了,终于能够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了,却没想到突然就结束了。川盈闭起眼睛,一直试图忽视的苦涩终于泛上心头。

从小,川盈因生母出身低微,便受尽了周围人话里话外的讽刺和挤兑。娘亲还在世之时,尚且有娘亲宽慰,娘亲会摸摸川盈的头,抱住川盈小小的肩膀,轻声的向川盈道歉。自娘亲去世之后,川盈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汴京城里的名流圈子惯会做人,之前还顾及着赵丞相的面子,平日也就只是说说风凉话而已,等川盈生母去世,川盈逐渐在赵丞相眼里失了宠,便变本加厉,处处拿川盈寻开心。

只有世子殿下,愿意帮助川盈,愿意为她发声,愿意维护她的体面。

其实从世子殿下第一次出手帮助川盈那天起,川盈就一直倾心于世子殿下,暗自期待但却生怕自己的出身玷污了那清绝出尘温润如玉的殿下,丝毫不敢表示,甚至偶尔还会躲避。

但世子殿下从不避讳他人眼光,事事以川盈为先。

直至诗会当晚,殿下放下身段来找她,将一切剖白,川盈才愿意迈出那一步。

仔细想来,从来都是世子殿下主动为她,但她卑微又胆怯,什么也无法为世子殿下做,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动的等待着世子殿下来寻她。如今是为世子殿下而死,倒也算是主动了一次,尽了心意,死而无憾。只是不知世子殿下现在如何了?南蛮刺客的刀上有毒,世子殿下的毒解了吗?为什么会有刺客?刺客是冲着世子殿下来的吗?最后杀掉自己的那个侍从,也是被南蛮刺客收买了吗?

想到这里,川盈的自苦化为担忧,但这担忧无处可解。

在昏昏沉沉中,川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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