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误会丛生
被强行换掉的川盈，实在是按捺不住焦虑的心情，只得去寻孟姜。结果走到奈何桥前，却发现不是孟姜。如今站在奈何桥前舀汤的婆婆，好像才更符合川盈一开始对孟婆的印象——一位皱纹横生却面目慈祥的老妇。
于是川盈走过去询问孟姜何在。“你是孟姜认识的朋友吧。”老妇开口道。川盈点点头，“敢问阿婆如何得知？”“你身上这件红衣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嫁衣。”老妇回答道。看到川盈难以置信的表情，老妇才解释道，自己便是孟婆，之前相遇的只不过是年少时的她，每三千日一个轮回，取八泪为引，渡众生转世。“我与她虽为一体，但记忆并不互通。地府的人便称她为孟姜，称我为孟婆。”
“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川盈实难接受自己唯一在地府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就这么消失了。
“当年我入鬼门关之时，无论如何都放不下阳间的杞梁，想等他转世再看他一眼。执念太重、渡不过忘川，阎王老爷便将我留下，许我有七七四十九天可以以年轻的容貌待在此地，代价便是永远不得转世。”
“永世不得转世？”川盈更为吃惊，“这到底是惩罚还是奖赏。”
“这世间哪有所谓的奖惩之分。所有的惩罚与奖赏都是并生的，如果论奖赏，那便是赶上孟姜轮回的时候，杞梁在黄泉路上可以看到年轻貌美但不记得他的我，如果论惩罚，那便是杞梁只在第一世转世时候记得我，但那时的我的样貌，便是这老妇样子，他并没有认出我。”
“那你为何还要留在此地？”
“阎王老爷给了我选择，也告诉了我代价，是我选择了留下。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只想看看杞梁每一世是否快乐，是否如愿就够了。”
这故事有些哀戚，川盈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孟婆就像知道川盈是怎么想的一样，拍了拍川盈的手，又道：“你是孟姜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她能把这衣裳给了你，便可见她真的很重视你。我看你带着七宝璎，可是在阎王殿里当值？”
川盈点点头。“但是我把阎王老爷得罪了，所以现在我还算不算当值也不好说了。”
“阎王老爷是个好人，只是有些时候不太通情而已。”孟婆微笑。“但反正在这地府的都是死人，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事不敢做的呢？”孟婆眨眨眼，这狡黠的样子，让川盈一时间还以为站在面前的是孟姜。
回到自己的小屋，川盈想着孟婆的话，决定要去找秦琰道歉。虽然川盈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去道歉，但是现在这个如鲠在喉的情况让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川盈站在修罗殿前，一旁的守卫和侍女都是鼻观眼眼观心，连个眼神都不多给她。她也实在不好开口要求通报，便径直走了进去。
秦琰倒是没有想到川盈会出现，以为她正在好好休息。
“你怎么来了？”秦琰本意是有些惊讶，但是在川盈听来这句话就像是责怪。
川盈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有些慌张的四下乱看。
秦琰以为她是不满意自己的位置被他人顶替，便让一旁的侍女退下。
这一来可更不得了，川盈看着秦琰严肃的让一旁的侍女退下，以为是要论罪了。当下便眼睛一闭心一横，直接跪在地上：“小女知罪，但求阎王老爷原谅。”
“你有何罪？”秦琰大为疑惑。
好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被你轻薄了之后还要向你道歉。
“……小女不应擅离职守。”川盈的声音从地面上闷闷的传出来。
沉默。
川盈半晌没听到回音，想要抬头却不敢，只得一直伏在地上。
之后，眼前出现了秦琰的鞋子。
接着，川盈便被一个大力拉了起来。“无需如此。”
秦琰看着川盈怯生生的伏在地上，心底不知为何有些恼火，于是便直接走过去将川盈拉了起来。“身体可好？”秦琰嘴上问着，手却依然拉着川盈的手腕。“……小……小女一切安好。”川盈被这一通莫名其妙的动作搞得有点懵，连讲话都开始磕巴起来。
秦琰听着川盈结结巴巴的话有些皱眉，再次抬起手点住了川盈的额头。这回川盈学乖了，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这次不管是打雷还是放火我都不会再动一下了！
过了一会儿，秦琰收回手。“还好。灵力平和。”丢下几个字，便转身回到了案前。
等等……什么情况？
难道之前点我的额头，是为了查看我的身体情况吗？
川盈突的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不是责怪，不是论罪，不是轻薄，而是关心。
是川盈短短的一生里，少见的关心。
咔啦。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缝。
那是她所经历的苦楚委屈所垒筑起的墙，此时碎裂了的一道缝。在漆黑的心墙后，好像照进了一丝光亮。
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川盈心下十分内疚，有些想做些什么但却无从下手的茫然。
“如休息好了，便如往日一样吧。”秦琰拿起未读完的卷宗，就像是一切就从未发生过一样，淡淡说道。
这句话就像是解开茫然的指令，令川盈如梦初醒，眼睛也亮了起来。
之后，川盈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许多，对待秦琰的态度也明显热情了许多。在秦琰看来虽与平常的相处略有差别，但是与自己之前所见过的真实的赵川盈更加相像，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她总有一天是要想起一切的。
“另外，她毕竟是续命之身，如果拖得太久，自身也会受阴气侵蚀而生恶念，切记切记。”司命的话回响在耳边。秦琰看着旁边低首垂目的川盈，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秦琰是修罗神，失去半颗魂丹虽然不至于令他大伤元气，但也并不是毫无影响。他作为执掌阴司第一人，镇压着地府万千怨灵的冤恶，虽有十罗刹分守不同地狱，但如今失了半颗魂丹，无间地狱仍然有些异动。
最先发现这些异动的是白无常谢必安。其实谢必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总觉得近日黑无常范无咎的活动多了起来。范无咎倒是不甚在意，世事轮回，每隔个百八十年，化恶的情况便会更多一些。但是谢必安总觉得有问题，有些本应顺利渡过忘川的魂魄，在踏上黄泉路之时便直接拒绝了转生。
于是，在又一个七日之期汇报之时，谢必安将此事告诉了秦琰。
秦琰听后，还是不做任何反馈。让谢必安退下后，也直接挥退了川盈，召了十罗刹前来问话。
修罗殿里。
十罗刹从管理地府第一层的持华、到地狱第十层的施华一一向秦琰汇报情况。
持华的汇报还好，随着地狱层级的逐渐加深，秦琰的眉头越皱越紧。
“有此异动，为何不报？”秦琰目光狠厉。
“回阎王老爷，今年流年不利，阳间更有战乱，如此异动属意料之内。”管理地狱第十层的施华罗刹说道。
“第十层乃阿鼻地狱，关押大奸大恶之魂，你切不可大意。”秦琰无意指责施华，但却也并不满意。施华以为是流年大凶所致也无可厚非，但秦琰知道，这阿鼻地狱的异动，与自己的半颗魂丹应该脱不了干系。
挥退十罗刹，秦琰又召了崔钰前来。细细问了近期的生死簿情况，与秦琰所料基本一致。阳间有些阳寿已尽之人，却提早半柱香断命，这在生死簿上并看不出异状，在接引时也并无不同，唯独在踏上黄泉路的时候多了一个怨念的启子，有些灵魂能坚持住便顺利渡过忘川，有些坚持不住便化为恶灵。
“老爷，这该如何是好？”崔钰之前也并未发现此等细微差别，直至今日秦琰召他来细细盘问才发现这一情况，心下有些惶恐不安，深怕秦琰责其失职。
但秦琰无暇顾崔钰的心情。“此事应当尽早处理。你且与黑白无常去梳理类似情况有具体多少，于明日呈上。”
“是——”崔钰领命退下。
秦琰在大殿内沉思。目前这情况说不上多难解决，但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正当他难以理出头绪之时，川盈走进了大殿。她见崔钰已经走了一阵子，秦琰却迟迟没有召唤她，不知为何，心下总有些担心，于是便不经召唤，直接走了进来。此时的秦琰与川盈平日见到的秦琰有些不同。此时的他虽然也一样冷肃、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川盈就是觉得他不高兴。
于是川盈想关心他。
她默默走到秦琰身边，倒了一杯茶水推到秦琰近前。秦琰看了一眼茶水，没有接。川盈也不在意，安静的候在一旁。
“无召入殿，你可知错？”秦琰语气有些硬。“回阎王老爷的话，小女知错，甘愿受罚。”川盈低着头。“你既知错，为何明知故犯？”秦琰语气越发凌厉。“……因为小女有些担心。”川盈顿了一下，咬住下唇，还是照实说道。
“……担心？”这会轮到秦琰顿住，“担心何事？”他虽能肯定川盈无法偷听到修罗殿内的话，但是川盈回答的时机巧合也着实令他十分困顿。
“回阎王老爷的话，小女不知。”她确实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只是觉得心下不安而已，于是冲动入殿。
“本座之前纵容你太久，让你忘了分寸。”秦琰缓缓闭上眼又睁开，整个修罗殿仿佛有风在鼓动，吹得青烛摇曳，秦琰身上的乌云雀金大氅也随风而起。
川盈从来没见过秦琰发这么大火。她一直看到的秦琰都是冷酷的、没有生气的，甚至有些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却从来没见过秦琰修罗神的一面。
川盈有些害怕，一时间僵在了原地闭上了眼睛。但是却没有想象中的暴怒袭来。
“你下去吧。无召不得入。”秦琰的脸映在明灭的烛光里，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