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月下之舞
三日后，川盈端着两壶酒走进了殿中。
“这是从牛头马面那里得的。”见到秦琰挑眉，川盈解释道：“说是阎王老爷不好酒，地府难见好酒。忽然有了些便拿来尝尝。”并没有提其实是自己向孟婆打听到马面有时会藏酒，于是拎着马面的耳朵去找的。
“饮酒误事。”秦琰淡淡说道。“但既然有了，偶尔浅尝也无妨。”
青烛灯灭之时，川盈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搬来了桌椅。秦琰走进川盈的小院，见到院中央的石桌，知道川盈着实花了些心思布置，于是抬手在天上点了一下。登时，天边便出现了一轮明月，月光微微洒下清辉，照的酒壶莹然、人影绰绰。
“地府为三界之底，见不到人间的日月，如今既有好酒，不如添些雅致。”看到川盈惊喜的表情，秦琰也是高兴的。
二人相对而坐。
“川盈深谢救命之恩，在此敬你一杯。”川盈向秦琰举杯，秦琰颔首微微抿了一口。川盈见状，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多饮伤身。”秦琰试图拦着川盈。
喝的有些急，呛的川盈眼角泛红。“于你是举手之劳，对川盈来说，却是恩重难报。”
秦琰听了，也将杯中酒饮尽。
罢了，就这一晚。漫漫千万年中，仅此一晚。
就这一晚，不去想职责、不去想众生、只想你。
“无需报恩。”
这些都是我甘愿的，只要你好好的、快乐的就好。
川盈又饮下一杯，转头看向天边圆月。
“你知道吗？我在山里看过无数日月，从未觉得珍贵。转世为人之后也看过无数日月，甚至由于长夜太漫长，月亮还会使我难过。但是现在，我突然觉得月光好美。”
“我长久不在人间，已经快忘记人间的月亮是什么样的。你若喜欢，以后灯灭之后，我都给你点上月亮。”秦琰觉得胸口有些热，不知道是不是烈酒的缘故，冲口说出一些从来不会说出的话。
“好呀，那我还要星星。”川盈饮尽一杯，看着秦琰笑着说。
秦琰抬手，在天上多点了两下，便出现了点点繁星。
“我还要花朵。”
于是周围便长出了殷红的彼岸花，一簇一簇铺满了整间院子，随着看不见的清风淡淡摇曳。川盈笑的娇嗔，面颊绯红。
酒气上涌，川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回头对秦琰说：“秦琰，我给你舞一曲好不好。曾经他们都让我跳舞，可我偏不，现在我只跳给你看。”说罢，扬起裙上红纱，就着月光，踩着听不见的曲子，川盈跳起舞来。
腰肢柔软、眼神迷离、舞姿缠绵。川盈看着秦琰笑的璨烂。
秦琰突然明白了当初那些文人墨客为何总爱对着月光。
原来并不是要仰望那一轮清明，真正的引诱全在那些美丽的影子上。
低头掠鬓、扬首衣袂飞扬，转圈带起片片彼岸花瓣，川盈的每一步都像是跳在秦琰的心上。
“我若拍手，你便饮酒，可好？”川盈突然跳到秦琰面前，弯腰贴着秦琰的耳朵轻声说。之后又回到院子中央，妩媚垂首、美目流盼，哼唱起不知名的曲子，川盈脚步不停，偶尔拍手加快节奏。秦琰也随着她，她拍手，秦琰便饮下一杯酒，川盈见他一杯又一杯，笑的更加恣意。
一曲终了，川盈停下，酒壶也空了。
川盈有些气喘，跌跌撞撞的冲到秦琰面前，一个站不住便跌到秦琰怀里。她拨弄着秦琰的头发，索性赖在怀里不起来，盯着秦琰刀削斧刻般的下颌，川盈突然开口说道：“你可知，我很欢喜。”
秦琰已经有些醉意，低头看着怀里满面酡颜的川盈，更是恍然若梦。
川盈闭起眼睛，伸手抚上秦琰的下颌，指尖顺着滑到秦琰的喉结，感觉到秦琰喉结的颤动，忍不住笑起来。“我说，我知道你我已在三生石上结缘，我很欢喜。”
说完，忽的睁眼，眼睛晶亮，黑色的瞳仁在月光下映出秦琰的面容。川盈凑上去吻他。“我本是桃花妖，生来便没那么多顾忌，今日是我勾引你，你不必有负担。”川盈细密的吻落在秦琰的唇角。“更何况，你已被我灌醉，躲不开我的。”川盈贴在秦琰耳边轻声道。酒气喷在他的耳廓，像是小虫子一样爬满了秦琰的心上。窸窸痒痒，让秦琰心头迷乱。
川盈张口咬住秦琰的耳垂。秦琰心里的弦猛地绷断。
这千万年来，他为家国、为天地、为众生，却从来没有为过自己。他以为尽忠职守就是为自己，直到遇到川盈，他才知原来情爱是如此滋味。今夜，就今夜，让他放肆一回，不去想他应该做什么，只为自己一回，就当是这千万年来罔顾自己的回报与犒赏，就算日后魂魄消散也不至于万世无知。
这是最后了。
秦琰给了自己一个借口。
川盈的舌尖滑过秦琰的耳垂，双手扯开他的衣领，任由大氅滑落在地上。川盈顺着松开的衣领，吻上了他的锁骨，手也跟着抚上他的胸膛。
秦琰再也忍不住，接纳了她的诱惑，原本凌厉的眼眸被情欲浸染，藏在心底的爱意在这一刻喷薄而出，汹涌的淹没了他的理智。他一把搂住川盈的腰，翻过身来，将她轻轻放在地上的大氅上，俯身压上前，哑声问：“你刚刚可说的是真的？”不待川盈回应，便又改了主意般，拒绝川盈的回答。“算了，你不要回答，现在已经来不及反悔了。”欺身上前，吻住川盈的唇。柔软的触感，令他难耐的不断加深这个吻。
这个吻，他已经等了千万年。
时而温柔的交缠、时而急切的掠夺，川盈将自己贴向秦琰，衣服下的皮肤略有些冰凉，让川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秦琰怕她不适，正要停下来，却被川盈的双手勾住脖子。“是真的，我很欢喜。”说着，川盈舔上秦琰微动的喉结。“是真的，秦琰，是真的……”川盈低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秦琰撑在川盈身旁的手，猛地握紧又松开，慢慢低下头，像是小孩子得到了糖果般，一下又一下吻着川盈的身体。如此珍惜又如此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这梦便会醒来。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像是在为入夜的二人盖上一层薄被，一旁的彼岸花彼此摩挲，轻轻遮盖住他们潺潺汨汨的声音。一夜疯狂，声声入耳，灌注全身。
川盈仿佛累极般睡去，秦琰爱怜的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悄悄起身将她抱进屋内。
侧身躺在川盈旁边，看着川盈熟睡的面容，秦琰也觉得眼皮沉重，于是闭上双眼。
一旁的川盈却陡然睁眼，晶亮的眼睛在暗色的房间内闪着光。
秦琰，今夜我很欢喜。
我从来都希望能有人为我停留目光，而如今我的愿望已经实现。我曾经花了许多力气，去留住原本不属于我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好的结果。但是也感谢当年的天真与鲁莽，使我能够遇到你，让我在漫长又短暂的时间里，也体会到被爱被珍惜的感觉。
这一晚，是我故意灌醉你，我只有这个法子，希望你不要怪我。
多想能和你再多些时间。
我曾经以为爱能消除我的孤独，可我直到现在才明白，不是爱消除了我的孤独，而是爱令我不再恐惧孤独。
爱是付出、是忍耐、是明知代价却仍然坚定的选择。
如今，便是到了我选择的时候了。
秦琰，谢谢你，你是我面对消亡的底气也是我面对孤独的指望。
川盈缓缓坐起身，摘下胸前的七宝璎放在手边，俯身轻轻吻上秦琰的唇。
左手结灵，右手缓缓祭出内丹，宝红色的内丹中缠绕着金色的光芒与隐隐的黑色。
但是就在川盈要将内丹中的魂丹剥离开的时候，却突然被面前不知何时醒来的秦琰击昏了。
秦琰是修罗神，本不需要睡觉。他从一开始便感受到川盈盯着他，但他想看看川盈想做什么，却没想到她要把魂丹还给他。
他怎么能允许。
是他先动的心，是他将川盈卷进了他的命格，他怎么能允许川盈去承担他造成的后果。
既然天意让彼此无法陪伴，那他能做的，便是给她一个未来。
更何况这未来本应是她的。
他只不过纠正了自己的错误，将属于她的未来还给她。
这一晚已经足够了，他心里千万年来的空荡的角落，已经被今夜填满。今夜是他的终点，也是他的永远。
秦琰将昏倒的川盈轻轻放在枕边，忍不住伸手摩挲她的脸庞。她的内丹仍然闪着莹莹的微光，映照着她的脸。
秦琰祭出自己的半颗魂丹，集聚灵力，慢慢将川盈内丹里的恶意抽出来的同时，将自己剩下的半颗魂丹混入川盈的内丹。
渐渐地，川盈内丹里的黑色都进入了秦琰体内，留下来的是一颗宝红中带着金光的内丹，秦琰轻轻将这颗晶莹剔透的内丹送入川盈体内。
这便是我给你的礼物了。
希望你记得，最好还是忘记。
秦琰眉心间的金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要燃烧起来的黑色煞气。秦琰原本冰凉的身体现在变得如火烧般疼痛。他用最后的意志封起了川盈的房门，支撑着回到了修罗殿。在案台前，将地府的各项事务一一安排好。虽然他明白南极长生大帝马上就会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但仍然出于责任，明确将地府交于崔钰代管，嘱咐他去寻司命向南极长生大帝汇报。
秦琰艰难的放下笔，颤抖的手暴露了他此时的痛苦。
这一生，太漫长，漫长到他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却又太短暂，短暂到他仅有一夜的欢愉。
但是幸好，还有这一夜。
秦琰回到内殿，缓缓闭上眼，等待着魂魄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