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血色
桌上的油灯跳跃着，陈坊的动作十分轻柔，过去将那油灯移到床跟前放好，见两人再无话讲，他又问道：“我要替少爷换药了，姑娘你可要看着？”
陈坊说着，回头去看徐宁，昏黄的灯光照射着他的眼睛，这让他的眼睛看起来似乎闪烁着一种莫名的期待。
徐宁没有说话，她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陈坊也点头，屋里再没有人说话，他动作轻快地将干净的白色麻布、相应的药粉、那三把手术刀还有一碗酒和一盆煮开放凉的水都准备好了，低声说了一句“告罪”，然后就坐在了那孟家少爷的床沿上，小心地将他身上原本绑着的那些麻布解开。
徐宁也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床前才停下，聚精会神地看着陈坊手上的动作。
外层那些麻布还好，越是里面越是被渗了血，结成了黑红的血痂，若是硬扯，恐怕会将伤口再次撕裂，因此陈坊的动作十分小心，遇到揭不开的地方就拿那把像是小匕首的那把手术刀轻轻将布条之间粘结的血痂割开，饶是如此，到了后面依然有鲜红的血迹渗了出来。
而伤口的全貌也渐渐展现在了徐宁的面前。
这个伤口并不小，从左肩起一直到后背快到腰的地方，因着伤口上还糊了厚厚的药粉和血混杂着凝固了，徐宁并不能看到这伤口有多深，只能看到这伤口十分整齐，明显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
见到这个伤口形态，徐宁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但是现在想那些已经没有用了，她想要的合作，现在已经达成。
背上有这样一个伤口该有多疼多难熬，几乎是徐宁不能想象的，每次上药又要反复揭开，这苦楚真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可这位孟家的少爷，不仅没有表现出惧色，甚至连一丝呻吟都没有发出。
他自始自终都是安静的，安静得像一个精致的人偶，不管是之前初次出现时坐在路口，还是现下一层层地将血布揭开，还有后面陈坊对他做的任何动作，他都始终保持安静，仿佛他并不拥有人类该有的疼痛感觉。
他的背影始终挺拔，即便宽阔的背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还有许多大的小的伤疤。
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才能对这样的痛楚无动于衷。
徐宁的心里不免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一时间思绪有些复杂。
而那边陈坊已经将原先绑着的麻布已经全部揭开，一边用换下来的那些麻布擦着留下来的血迹，一边将几处有些脓液的地方指给徐宁看。
“姑娘你看，”
陈坊就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将声音放得十分轻，他让徐宁凑近些，好让她仔细看到这伤口上的情况。
“这些溃烂之处虽然看着小，但每次换药的时候都要用小刀全部去净，不然很容易就会扩散，若不及时控制，那将十分危险。”
对面这样血淋淋的伤口，徐宁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些惧意，可随着她凑近了，那夹杂在愈加浓郁的药香和血腥味之间的寒松香气也愈加明显了起来，安抚着她那正不安跳动的心脏。
“是。”
徐宁轻声应了，陈坊见她脸色有些发白，但神情还是十分认真，知道这个聪慧的小姑娘必然用心记了，因此话也不多说，就继续他的动作，他不停地换着刀具，将孟云伤口周围化脓的地方一一剜去，有些在伤口深处的，就要用上那把像小钩子一样的小刀了。
徐宁在边上看着，渐渐入了神，心中也便没了旁的杂念，并且很快轻手轻脚地帮着递起东西来，虽然整个伤口巨大，但是陈坊下手又稳又快，整个并没有多花费时间，将那些化脓的地方都处理好之后他用布条蘸着酒液将伤口周围擦洗了一遍，紧接着就是开始上药粉了。
按理说这种在背部的伤口患者最好是要趴着，但是因为要照顾徐宁观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孟云一直端坐着，陈坊只好用布条沾着药粉将每个出血的地方都抹了一遍，再拿出一罐黑色结块的粉末，从里面倒出许多到布条上，同样用干净的布包着手，将那些小块全部压成碎末，然后将布条连带着那些粉末全部都覆盖到孟云的伤口上面去，徐宁帮忙按着，陈坊麻利地将伤口重新包扎起来，他一边弄着这些，一边还教导着徐宁，介绍着那种粉末。
“这是血余炭，是止血收敛伤口的好东西，是用人的头发放在密封的罐子里焖烧而成的，往后若是没了，姑娘要是有能力的话可以帮忙做一些。只不过肤发皆是受之于父母，世人轻易不会割舍，如今我得的这些大多都是从沙门中高价购得的。”
今天晚上的陈坊就像是一位无私的老师一样，十分仔细地教导着徐宁，这倒是徐宁这一番求合作得来的意外之喜了，要知道便是在现代，也有许多手艺人敝帚自珍，轻易不会将自己糊口的东西教于别人。
因此徐宁一边用心记下，一边对这对主仆也有了了解，或者他们也有许多苦衷不得已躲在这山村之中，对村人也好对她也好必定都隐瞒了许多事情，但这一番相处下来，他们的行事并不令人厌恶，相反有一种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感觉，自从答应她的请求之后，陈坊也好这位孟家少爷也好，向她敞开了许多秘密，行事也十分配合。
就比如陈坊现在，连这样的医药秘术都倾囊相教。
这在很多细节上都表现出了对她的信任。
她若将孟家少爷伤口的真实情况透露出去，恐怕麻烦马上就会接踵而至。
这种事情他们不可能想不到，但是他们从始至终对她没有半分迫协。
虽然徐宁看起来只是个十岁幼童，但是她在现代的经历也不少，很清楚这样的信任其实是十分珍贵的，而任何合作，相互信任都是最重要的基础。
他们连这样的信任都愿意交付，那么接下来的合作应当也会十分顺利的。
徐宁毫不怀疑这一点。
而且他们这样坦诚，他们手上大概率还有让她完全不能出去高密的手段。
比如……
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