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当醉
且让风来得再多些,今夜月色是如此温柔,谈不得那些肮脏的阴谋诡计,说不得那些锱铢必较的狭隘心思,也不用去想明天会怎样,饭食有没有着落,现下就当醉这一怀风月,看天上星河,人间花颜,相对两不厌。
不知堕落青衫底,何日尘泥是了缘。
恍惚间徐宁心里仿佛闪过了一些诗篇,只是她来不及再细品,那陈坊已经上床前站定行了礼,于是她也跟着行了读书人的礼节,说道:“徐宁见过公子。”
“不必多礼。”
里面那人说道。
陈坊在边上已经忙活了起来,他从柜子里拿出许多瓶瓶罐罐来,昨日也没见他带什么包袱,也不知道这些是怎么带进来的,他将那些瓶子分成了几堆,再一一指给徐宁看,这一堆是外敷的金疮药,那一堆是内服的药丸,还有一些是补气养血的,这是要等他家少爷伤好了补身体的,另外还有一些解暑毒虫蛇毒的,这是留着备用的,另外还有一些新鲜的或者半干的草叶子树杆子,陈坊都仔细解释给她听,说日后有空可以去山上采一些来熬水给他家少爷喝,特别是其中几样,都是山间常见的,若是他家少爷发了烧,那就必定要煮了。
徐宁都认真听着,陈坊一遍说完,又叮嘱道:“其实这些我家少爷也大多认的,你若一时记不住,到时再问他也是可以的。”
徐宁倒是点了头,但嘴上却将那些东西的功效都大差不差地讲了一遍,又跟陈坊说要真不放心明日她可以去借些笔墨来都记下。
这行为倒让陈坊失笑了一声,他往床幔内看了一眼,见里面那人并无动作,才轻声笑着说道:“你这孩子,还真是要强。”
见此徐宁也只是轻轻一笑,并不多话,只是规矩地垂着手等着陈坊安排接下来的事。
陈坊也没有多在这事上纠缠,他又给徐宁看了那些从族长那买的白麻布,现在都已经被他裁成了长布条,他仔细叮嘱道:“这些都是用来包扎伤口的,每次用之前都要用开水煮沸片刻,再暴晒干了再用,不过记得要晾在打扫干净的屋里,万万不可沾染脏物灰尘。”
这是消毒灭菌了,只是这时代条件有限做不了完全无菌,只能这样操作。
徐宁也点点头,表示她记下了。
然后还有一些日常的用具和衣物,陈坊都事无巨细地跟徐宁讲清楚,这叨叨絮絮的样子哪里还有在外人面前那种得势相公的样子,简直像个伺候人的老妈子。
徐宁心里不免打趣了这陈坊几句,不过他这亲切的样子倒是让徐宁放松了不少。
陈坊花了不少时间将屋里大多数东西都说了一遍,最后又慎重地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对徐宁说道:“徐姑娘,某知道你心智坚韧,但你到底年幼,也甚少经历,接下来某要说的事,你若做不到,务必不要勉强自己。”
说着,他将那布包打开,露出了里面三把柄长刃短,外形扁而宽,单刃,尖端锋利的银色小刀。
而且三把的刀刃各有不同,一把如对半剪开的柳叶,刃面呈现一定的弧度,一把刃面更长些,像是一把缩小版的匕首,另外一把与其说是一把刀,倒不如说一一把钩子,不过刃面也是扁平的,朝里的那一面开了刃。
这些小工具徐宁看着觉得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好在陈坊已经开始讲解了:“凡受外伤者最忌腐肉,这些刀具在锻造时加了银,正是用来切除腐肉的。”
原来是手术刀,徐宁点头,只见这小刀差不多都只有十来厘米,但做工十分精巧,没想到这个时代也有这样好的工艺。
徐宁这么想着,对那几把小刀倒是多了几分好奇,陈坊仔细看了她脸上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有想仔细看一看的意思,他才大着胆子问了徐宁一句:“姑娘,你要不要看一看我家少爷的伤口?”
陈坊问的这样小心,是有道理的,首先这个时代男女间有着大防,其次就算徐宁再怎样沉着有心计,但这个岁数的小姑娘,见了血腥没晕倒都算好的了。
果然徐宁听见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些迟疑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才点了头。
“姑娘,这不必勉强的。”
陈坊忍不住又劝道。
“先看看再说吧,”徐宁却这样说,“陈相公放心,我不会惊扰了少爷的。”
见徐宁坚持,陈坊也不再劝,而是走到床边喊了一声“少爷”,里面那人应了一声“可”,陈坊便动手将床幔从中间打开,挂到两边去。
徐宁心脏“咚咚”跳了两下,她站得稍远,便抬眸往里面看去。
那几种混合的味道猛地浓郁了,直往她面上扑来,旁边的油灯虽然跳动着,但却无用极了,只发出昏暗又暧昧的昏黄光线,落在那人身上又是模糊又是有好些浓重的影子。
那身形极为挺拔。
浓墨的头发只随意低束着,大半又挽向前面,只有一些不安分地散乱地在后背垂着,他的肩膀宽阔,从左肩一直到胸腹都缠着白色麻布,上面沁出一道黑红的血迹,像是一笔大胆的重彩泼墨,剩下的皮肤是裸露的,便是在这样的光线下也能看出结实有力的肌肉轮廓。
原来那人早已起了身,将上身的衣服都脱了,正背对着他们在床上盘坐着,黑色的衣物散落周围,凸现了几分夜魅的颜色。
陈坊将床幔挂好后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徐宁,这夜里灯光昏暗,一时间他也没看清那姑娘脸上的神色,只觉得那一双眼睛晶亮,她没有发出尖叫,也没有做出任何失礼的动作。
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突突两下,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这一双眼睛。
“如何?”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哑着声音问道。
“公子坚毅,如此伤势仍能自持,小女佩服。”
徐宁回答道,声音不卑不亢,不轻不响,不急不缓,十分从容,没有半分外露的情绪。
腰部没有血迹,他伤在左肩肩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