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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春饼

桥终于修完了, 何田和易弦在桥上走了几圈, 感到很满意。

美中不足的是, 这毕竟是条索桥,桥板之间有二十厘米的距离,走起来晃晃悠悠的。

想象一下,夏季桥下河水奔腾, 湍急的水流拍打两侧悬崖出轰隆声,脚底不断有水雾冲上来扑在脸上身上, 这条桥走起来的感觉和现在可能非常不同。

何田还试着带大米来参观索桥。

大米吓得要死,被何田赶着勉强在桥上走了两三块桥板,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她和易弦又费了点事把它给赶下来。

看来,要让大米过桥,得在桥上钉上纵向的竹子, 进一步加固桥底才行。

何田忽然有些激动,她眼圈红了,抓着桥栏默默在心里说, 奶奶,爷爷,你们看,桥建好了。我和易弦建的。

下山时,何田又再回头看看那座凌空架在两岸山崖间的吊桥。

她深感骄傲。

有了桥, 在夏季也可以很容易地到对岸去, 但她也有点担心, 察普家的林地在下游,和何田家的比邻,他们会不会认为何田有扩张领地的野心?会不会觉得有威胁?会不会伺机破坏这座桥?

易弦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小声说,“他们不会的。”

“为什么?”

易弦沉默片刻,解释道:“他们是那种只敢欺负弱小的人。对比他强的人,他只敢躲着走。”

何田想到上次见到察普兄弟,他们那种客气的态度,暂时放心了。

藤桥修得时机恰恰好。

桥修好两周之后,春天来到了森林。

从头一年十一月到次年的四月,冰冻了整整五个多月的河流终于苏醒了。

那天下午,何田正和易弦坐在家中整理貂皮。

剥好晾干的貂皮现在可以从桦木板上取下来了,再过几周,商人就会陆续来到山下的集市,为了让貂皮卖相更好,现在刚好够时间给它们做最后的“美容”。

貂皮从木板上摘下来后还是硬邦邦的,何田把一只貂皮的头和屁股紧紧握在双手中,貂的身子放在她膝盖上,抓住头尾在膝盖上反复轻轻磨蹭,蹭完一面,翻过来,再蹭另一面,然后,一手伸进貂皮腹部的裂口,把貂皮撑开,重新铺平,再蹭两侧。这样磨蹭之后,貂皮就恢复了一些弹性和柔软。这时,再抓住貂皮的尾巴,从肚子的破口掏出来,像把一只手指里子翻到外面的手套给重新翻正一样,把貂鼠的头、四肢还有尾巴,都翻转过来。

翻完之后,何田手里握着的就是一只毛茸茸的貂鼠,当然,只有皮。

貂皮翻过来后,皮货商人可以一眼看清貂皮的质量如何——鼠绒是哪一种?貂鼠有好几种品种,最受欢迎的一种叫油鼠,这种貂鼠的毛被光亮,顶毛一根根竖起,油光亮;次一等的,是绒鼠,这种貂鼠的毛被全是仿佛羽绒质感的绒毛,不会有尖端能射出小虹点的亮泽,但是更加细密,做出的衣物也更暖和。

然后,要看貂鼠皮毛的颜色,皮货商人会把貂毛分成紫、黛、黑、灰、青、杂几种,最上乘的就是那种黑亮得每根毛的尖端在阳光下会有虹点的,这种就是紫;之后是黛色,一种黑得在光下有仿佛某些黑色禽鸟的羽毛才有的那种墨绿色光晕;这之后是纯黑,灰黑,和青灰三种毛色,其他的毛色,棕黑色,棕红色,等等,都叫杂色。

最难得也最昂贵的是银灰色的貂皮。这种貂皮是银灰色,可遇不可求。还有更罕见的是白化的貂鼠,通体雪白,眼睛红色,这种貂鼠何田只听说过,并没见过。白化的貂鼠活着的更值钱,它们会被驯养成宠物,据说能给主人带来好运。

除了貂皮的颜色,毛被的完整度,另一个评级标准就是大小。同样的颜色、毛被,越大的貂皮卖得越贵。商人们也定有标准:头尾长度超过50厘米的,是大鼠,五十厘米到四十厘米的,是中鼠,再小的,就是小鼠了。

当然,考量毛皮价值高低最重要的标准之一,就是完整性。

即使是最难得的银貂,如果皮毛上有划痕,或者是被老鼠啃咬破了个洞,或者是有子弹洞,都会大大降低价值。

所以何田一直谨慎小心地储藏收获的貂皮,把它们晾干后郑重地放进樟木箱子里,再把箱子放在涂了油的两根横梁上。

翻貂皮也是个精细活儿,干燥了的貂皮变得坚韧,如果没磨蹭好,弹性不够,翻的时候就容易折断,或者出现裂痕,尤其是在翻尾巴和四肢的时候。这时手指的灵巧、用力的大小、还有经验,都十分重要。

这个活儿,易弦当然也是干不了的。他只能帮着把貂皮肚子翻过来,然后还得要何田拿着一只细木锥子把尾巴和四肢翻好。

他听何田讲了貂皮如何分类后,倒是很能帮上忙,大约是从前见过不少好货,他很快就把翻好的貂皮按照颜色先分好了类。

然后,何田给易弦一把猪鬃木梳,让他把貂皮的毛梳得光亮蓬松。

这活儿易弦也干得很好。

何田夸了他几句,他很有点小得意。这时刚好他梳完了手里所有的貂皮,看到何田白白的小手握着油亮亮的貂皮和木锥子灵巧地翻动,心里不知哪里像被貂毛蹭到了一样微微痒。

他看看何田乌黑的辫子,握住她的鞭梢,“我给你也梳梳吧?”

何田瞪他一眼,嗔笑,“不要!”

易弦假装没听到,抓住她辫稍,轻轻一捋,把绑在上面的皮绳摘掉了,然后,他站到何田身后,笑嘻嘻把她头打散,握在手里,用刚才何田教他的梳貂毛的手势给她梳头。

何田起初嘻嘻笑,还说,“待会儿我也给你梳!”梳了一会儿,她忙于专心工作,就不理易弦了。

易弦手里握着她的头,从头顶梳到尾,何田的头本来就自然卷,梳成鞭子后丝更弯了,散开梳理后变成了蓬蓬松松的一大捧,散着淡淡的野菊花的香味。

他们昨天才洗过澡。

易弦握着她一束头,自然而然地放到鼻端去闻。

“你干什么呢?”何田突然一问。

易弦吓了一跳,赶快松开她的头,他这才现他们是对着窗户而站,何田从窗子的玻璃上看到了他的小动作。

他结结巴巴说,“嗯……怎么觉得,你头和我的闻起来不一样,为什么?明明用的是同样的肥皂液。”

何田信以为真,她放下手里的貂皮和工具,捏住自己一缕头闻了闻,又招呼易弦,“你过来,我闻闻你!”

易弦转身就走,何田跳起来张开双手扑他,哈哈笑着。

屋子又只有这么大,他又不敢真的推搡她,躲了几下就给她扑到了。

何田抱着易弦胸口肩膀,嘻嘻哈哈玩闹,“你躲什么?让我闻闻你!”她比易弦矮一个头还多,当然够不到他的头,只能抱着他的腰不断往上跳。

易弦又是羞涩,又是紧张,无可否认地还很欢喜,为此隐隐地还觉得羞愧。为了避免何田再抱着他蹦来蹭去的,他赶紧蹲下来,“好了,别闹了。”

何田把脸伸过来,凑在他头侧闻了闻,又抓住自己的头再闻闻,“还真的不太一样呢。”

易弦心里说,废话。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当然不一样。

他这么想的时候,何田的鼻息和柔软的丝蹭在他的耳朵,颈后,弄得他心里那只小兽蠢蠢欲动。

“别闹了。”他斯斯文文地站起来,拉着何田的胳膊把她带回窗前的桌子旁,重新给她梳头。

要是能一辈子这样给你梳头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在易弦脑海里闪过,他摇一摇头,垂下眼皮。

何田感觉到易弦的情绪忽然低落了,她问,“你怎么不高兴了?”

从玻璃窗中,她看到易弦的嘴角下垂,变成了三角,可是窗子被分成很多木格,她看不见他鼻子以上的脸部是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易弦才说,“我刚才想到,春天就要来了,我……”

他没再说下去,何田也难过起来。

她很想说,那你能不能不要走了,就留下来?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炸裂了,又像是天上在打雷。

可是窗外的天空一片碧蓝。

易弦问,“那是什么声音?”

何田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脸看着易弦,“春天来了的声音。”

易弦心头一沉,和何田四目相对,两人都沉默着。

四月了。

虽然室外的温度还是在零下,可是冰层再也无法阻止水流的力量,冰冻的河水苏醒了,冰层河底向河面一层层裂开,出巨大如雷鸣的轰隆声。

冰河开冻了。

春天真的来了。

往年,冰河开冻,出巨响宣告春天来临时,何田家都要准备一样特别的食物——春饼。

今年也不例外。

用面粉和上水,搅成面团,揉好,放在盆中盖上湿布,让面团醒半个小时左右。趁着这个时间,就刚好可以准备春饼中夹的各种菜、肉以及酱料。

何田准备了两种肉,一种,是烟熏的鲑鱼肉,另一种,是上次去火山取硫磺时打到的那只獐子。入冬之后如果能打到猎物,何田通常不会再腌制或是熏制。寒冬的室外就是天然的冰柜,在猎物刚打到时趁着肉还温热切成块,分别冻上,每次要吃时拿出一块化冻就行了。

獐子肉本来是打算今晚和笋干、白萝卜、花菇一起炖了吃的,已经解冻好了,现在何田把肉切成细丝,拌上一点盐、糖、辣椒粉和土豆淀粉,腌一会儿,准备炒成肉丝。

她在铁锅里放上一大块猪油,油热了之后先倒出一些放在一只陶碗里,然后炒熟獐子肉丝。

烟熏鲑鱼肉是去年秋天做好的,片成薄薄的片,放上莳萝、和一点胡椒粒腌一会儿烟熏,鱼肉现在是半透明的橙红色,上面有象牙白的脂肪纹路。

除了这两样肉,何田还准备了焯熟的豆芽,切成细丝的萝卜干和腌白菜。

这时面也醒好了。

何田取出面团,在案板上重新揉匀,切成十二个小段,让易弦按成扁扁的,然后擀成饺子皮的大小。

到这里,准备面团的程序还是和做饺子皮一样的。

这之后,就不同了。

何田把刚才准备好的热油端来,跟易弦一起匀匀地涂在擀好的面皮两面,再把它们一层一层齐齐地摞起来。

接下来,何田用擀面杖把摞成厚厚一叠的面皮擀了几下,面皮顿时大了一圈,再把这摞面皮小心地翻过来,再擀几下,反复这个过程几次,当面皮变得和陶盘一样的大小时就擀好了。

这时的面皮薄得像片树叶,面皮之间涂的油让它们不会粘在一起。

何田换了蒸锅,在蒸笼里放上笼布,把这叠春饼放在笼上,水开之后蒸上十几分钟,春饼就熟了。

取出面饼放在陶盘里,用手指捏住一张饼的边缘,轻轻揭起来,半透明的春饼薄如蝉翼,放在陶盘上,能清楚地看见盘子的颜色。

按照自己的喜好在热腾腾的春饼里放上肉丝,豆芽,萝卜丝和白菜丝,随意搭配,味道各不相同。

春饼的味道很好,可是今晚用餐的气氛却很低。

易弦和何田都知道,分离的时候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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