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盲眼世子
霍玉走后,都城就进入了漫长的梅雨季。
潇琢来辞行时,孟梨正醉醺醺的趴在望月楼前的木板地上。
酒与诗画卷散乱一地,她穿着青衫白裙,两条藕白的长腿,匀称纤细,随意地屈伸着,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双眼迷离,过腰的头发柔软的散在周身。
倒真像个祸国妖姬。
潇琢还是一身白衣,清冷如那天穹之上的皎皎月光,撑一把二十六骨白底红梅油纸伞,从开到荼蘼的梨花小径缓缓而来。
“我要走了。”潇琢语气还是很温柔,他一点也不介意孟梨一直在骗自己。
外面的风言风语,将孟梨描绘成一个妖媚无耻、祸害天下的妖后,他还是不介意。
他只知道面前这个人,是那个在冰天雪地里,带着自己走过重重山水的姐姐。
是在许多个春寒料峭的夜里,用身体为他取暖的姐姐。
“你发间有落花。”孟梨的声音轻如叹息,仰头看了一眼潇琢身后的梨花树,笑道,“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我在树下埋了酒,待到梨熟时,便恰好可开封了。”
潇琢面向虚无处看了很久,最后点点头,转身,袍摆扫过落花,又渐渐消失在梨花小径中了。
“不再送送?”潇岿含笑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孟梨没理他,兀自斟了一杯酒。
“你在盼他回来?”潇岿上前,蹲下身,手掌轻轻覆在她的肩上,两指用力的摩挲着她肩部瘦削的骨。
她一直沉默,潇岿便一直自己在说:“从你与我做交易开始便应该知道,朕不可能留他的活路,这是你自己选的。”
她笑,可眉眼中满是落寞,像这个季节开到极盛的花一样,明昼的风雨一吹,便要落了。
她知道自己脆弱的、无可依傍的命运。
原本清冷高傲的那张脸上,因这认命的神色,反倒多了一种破碎的、消沉的美。
“朕有个礼物要送给你。”潇岿声音难得温柔,说来也不是温柔,而是信心十足的胜者,对于毫无还手之力的败者的一种悲悯。
他牵了孟梨的手,带她走进了望月楼。
望月楼一楼的大殿,十分空旷,室内陈设寥寥,地面、大殿的顶部和墙壁,都画有颜色绚烂的华美图画,飞天的仙女和九色鹿群,栩栩如生。
潇岿拍了拍手掌,上首的一面墙翻转过来,里面是一间暗格,依然很空。
潇岿笑着说道:“还没有完全修好,但应该用不了两个月,便能竣工了。”
“我一开始想着,你和潇琢有同心蛊,我要潇琢死,你便必死无疑。但后来却觉得越来越舍不得你,便想了个好主意,到时候,把潇琢削去耳舌鼻,关在这暗格里,而这望月楼,也将是你余生的归宿。”
孟梨懒洋洋的看着,忽然笑了:“陛下这样大费周章的为我造一间牢楼,还不如给我做一只金笼子。”
潇岿来了兴趣:“哦?皇后有何高见?”
孟梨也兴致高昂,她踮起脚尖,张开手,给潇岿比划着:“这样高,这样宽的一个笼子,用半臂粗的金柱子做成……”
见潇岿愿意听,她干脆说道:“不如给你画出来吧。”
说完,便盘腿坐在地上,开始画起了金笼子的图纸。
画了大概半个时辰,包括金柱上的每一处花纹和文字,都标记得清清楚楚。
潇岿拿着图纸看了看,也不由感叹:“真漂亮。”
“是啊。”孟梨难得这样真诚的赞同他,“用这样的金笼子,就应该关一只这世上啼声最婉啭的鸟儿。”
潇岿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立马就把图纸交给了工部的人,命他们按照图纸,打造出一个这样的金笼子来。
一连半月,孟梨都和潇岿一起每日观察着金笼子的进度。
起初,潇岿还兴致勃勃的,过了几日,他的表情就越来越烦闷凶狠了。
云北边关传来开战的消息之后,继承汝南王爵位的潇琢,就领着百万军队前去云北支援了。
说是支援,只有孟梨和潇岿都心知肚明,潇琢是去攻打霍玉的。
可潇琢眼看已经出发半个多月了,云北却始终没再传来消息。
孟梨给潇岿斟酒,看着他发红的双眼,温声道:“岬居关一带因入夏之后雨水过多,爆发了山洪,想来应该是传信兵被山洪耽搁了,才没能及时将消息送到陛下手上。”
潇岿一身的酒气,脸色像是生病了,看起来有些苍白,沾着酒的唇却殷红艳丽。
他鬓边的头发都散开,似乎这几天等待的焦虑,让他快速衰老了好几岁。
“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骗我?”
潇岿一把拽住孟梨的胳膊,将她摁在酒案上。
琉璃酒壶跌在地上,顺着台阶滚下去,碎成了无数片。
桌子上的酒杯也被碰倒,酒水洇湿了孟梨散在桌案上的发丝,她檀口微张,酒酲未醒,眼下一片绯红,眸光幽暗,说不出来的动人。
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她唇角带笑,声音酥柔:“我怎么会……骗你呢。”
这几天因为接连不上朝,朝堂一片混乱,全国各地的折子积了一堆,大小事情纷扰杂乱,如一团乱麻。
而云北那边,也很久没有传来消息了,这让他心里更加不安。
反倒是身边这个总是一脸落寞可怜的女人,却平静的有些过头了。
“不然怎么会还没有消息呢?”潇岿恶狠狠掐着孟梨的脖子,面目狰狞。
“报!皇上,北方传来八百里加急快报——”
一道高昂尖锐的声音,从大殿外响起。
潇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个看起来就十分沧桑的人,跌跌撞撞从大殿外跑进来。
此时满城夜雨,他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踩过波斯绒地毯,留下拖长的水迹,最后跪倒在大殿之下。
“禀皇上,汝南王潇琢和云北侯霍玉,一起反了!他们的军马已经过了五江城,怕是明日破晓之前,便要抵达上京城了。”
潇岿如雷轰顶,睁大了眼睛,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还不待他再问什么,下面跪着的传信兵便力竭而亡,砰的一声,倒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