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让人窒息的爱
在这个时代,还不像后世那样,可以轻易说爱,也可以轻易分开。
这个时代,爱情在很多人的心中,只是一个美好的向往。
尤其对于女子来说,情爱大多时候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守家的大户人家小姐更是如此。
不说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能见到外男的机会也是极为有限。
对于她们来说,爱情更多的是存在于小说和戏曲之中。
即使少女怀春,也会随着定亲,出嫁,永远埋藏在心底。
更多的女子囿于时代的限制,或被迫,或理智的选择封闭自己。
她们不会将这份美好随意挥霍,而是暗暗寄托在将来的夫君身上。
可湘云却是例外。
她对爱情从不报以任何希望,却对自由充满了渴望。
对于定亲的卫家,她并没有什么美好的寄托。
在她看来,许给卫家不过是叔叔婶婶为了更方便照顾她。
或者说,将她留在眼皮底下更方便控制。
在她看来,因为她父亲为家族的贡献,让叔叔婶婶披上道德的枷锁,不得不对她格外的关爱。
可正是这样的关爱,对她来说,就好像一层又一层的衣服,让她感觉快要窒息。
她不想嫁到卫家的原因就无关其他,单纯就是不想继续活在这样的关爱下。
但身处这样的社会中,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
没有父母的她,就要听从叔叔婶婶的安排。
哪怕为她定亲卫家,也只是通知她一个结果。
她除了默默相对,无法对自己的婚事发表任何意见。
好在没了父母的她,从小就明白,自己没有任性的资本。
她能做的,也只是趁着还未出嫁,和姐妹们肆意玩耍,尽情享受为数不多的美好。
婚后,她就要收敛自己,做一个世人眼中的贤妻良母,浑浑噩噩的度过余生。
本来快要认命的时候,命运却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她成了望门寡,就连原本的安排都成了奢望。
这让她本就灰暗的未来,更变得漆黑一片。
嫁不了好人家,也逃不了二婶娘的压力。
她真的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就在她苦闷不已的时候,二婶娘带来了冯一博的提议。
这个提议就如一道救星划破黑夜,让湘云想要不顾一切的抓住它。
哪怕只有一丝光亮,也足够指明一个新的方向。
不管东海郡好不好,东海郡王怎么样。
至少可以逃离史家的视线,脱离让人窒息的关爱。
“我知道二婶娘待我极好,也一定会和叔父一起再想办法,可我也知道,以我如今的名声,想要再找正经人家怕是很难。”
湘云一脸坚定的看着二婶娘,又有些急迫的道:
“与其让叔父和二婶娘为难,不如干脆让我去东海郡,至少郡王的侧妃不会丢了史家的体面。”
她以为这是站在史家的立场,殊不知这样的话却刺痛了卫夫人的心。
她皱起眉头,审视湘云半晌,才不满的道:
“这事八字还没一撇,等你二叔回来,先想办法在都中为你另觅良人,若真没有合适人选,就回一趟金陵老家,在一众老亲之中选个才俊不难,至于东海郡那种不毛之地,哪里能让你嫁过去受苦?”
本来,卫夫人对冯一博这个提议是有些心动的。
可听到湘云似乎有牺牲自己,成全史家的意思,她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打算。
湘云的父亲死于救驾,也因此为史家稳固并延续了权势。
因为他的牺牲,才让史家一跃成为一门两侯的顶级勋贵。
正因如此,整个史家都要念他的好。
卫夫人如何能让他唯一的女儿湘云再牺牲一次?
真要那样做了,她还不被人戳嵴梁骨?
“我曾听姐妹们说过东海郡的事,那里虽然孤悬海外,却也并非不毛之地,不仅贯通东西,海上贸易兴盛,而且多是大魏的还在移民,风俗与大魏相差无几。”
湘云反应过来,忙放缓自己的语气。
她试图让卫夫人相信,东海郡没有那么差。
“不然以东海郡王的身份,早就在都中享福,况且此去还有贾家的三姑娘为伴,彼此也有照应!”
很可惜,这样的补救在卫夫人这里毫无说服力。
“那也不行!”
她一口否定了湘云的说辞,似乎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严厉。
压了压心中的烦躁,又柔声劝慰道:
“还是在都中或者回金陵给你找个人家,再怎么说你也是侯府嫡女,还怕找不到合适的婆家?”
若是平时,卫夫人在家说一不二,湘云又向来乖巧懂事。
说到这里,两人的谈话就该结束了。
可今日的湘云,却不想再懂事了!
她不想窒息,就只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湘云抿了抿唇,又咽了口水,才终于鼓起勇气,一脸哀求的道:
“二婶娘,这些年我什么都听您的,您就让我自己选择一次行吗?”
“湘云!你在胡说什么?”
卫夫人一脸惊诧的看着湘云,又失笑道:
“我也是发了昏,这事和你二叔商量就好,竟和你一个姑娘家说起胡话,实在是说不着。”
说着,她摆了摆手,示意湘云下去。
若是平时,湘云就该从善如流,回自己房里反省。
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没有再听从她的意思。
而是直挺挺的现在那里,像是一根钉子。
屋里的气氛变得玄妙起来。
卫夫人微微皱眉,刚要开口,却听湘云抢先道:
“从小,府里人就都在说您的好,说我没有父母,幸好有您在。”
这语气没有丝毫感情,却让卫夫人微微一愣,以为湘云要打感情牌。
可刚挤出一个笑容,想要劝慰两句,却听湘云继续道:
“从小,您没说吃饭我就不敢动快,哪怕再饿也不敢伸手,您让我吃光我就吃光,哪怕再撑也不敢放下。”
寄人篱下,年幼的湘云生怕惹得卫夫人不高兴了就没饭吃。
她不懂什么是规矩,却已经学会了看人脸色。
这种寄人篱下的敏感难以言说,也只有亲历者才能明白。
“从小,您让我穿衣我就穿衣,哪怕再紧再热也不敢在您面前表现分毫。”
面对让人窒息的关心,她不敢有丝毫不满。
只敢在卫夫人看不见的地方松快一下。
每每从荣府回来之前,她都会叮嘱宝玉过阵子再来接她。
“从小,您让我读书我就死命读书,为了能表现的好,我连做梦都在背书。”
正是多年的努力,才练就了一身捷才。
可午夜梦回,却丝毫没有学习的喜悦。
都是背不下来会让婶娘不开心的恐惧。
“从小,您让我做女红我就做女红,哪怕三更半夜,眼睛都睁不开了,我也不敢停下。”
年幼的湘云十分贪睡,喝点酒在花荫下都能睡着。
却在卫夫人的以身作则下,丝毫不敢偷懒。
即使是去荣府,也要把女红的作业带着。
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荣府的丫鬟和姐妹们看她可怜,会帮帮她。
“后来,您让我许给卫家就许给卫家,即使我不想嫁,因为我知道嫁过去就再也脱离不了您的掌控,永远活在您的规矩之下,可即使如此,我却也从没想过违逆您分毫。”
听着这层层递进的怨气,卫夫人已经懵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对湘云比对自己女儿还严格些,那都是为了她好。
湘云在她面前的乖巧懂事,也让她更加认定自己是对的。
可如今听着,怎么像是自己苛待她似的?
她觉得让湘云嫁给自己娘家,更是为了她好。
她侄子卫若兰,在年轻一代的勋亲贵戚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那个。
若非她这个姑母力主,根本轮不到湘云。
可如今听着,怎么像是卫家占了便宜似的?
卫夫人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湘云。
可她微微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而湘云的控诉。却还在继续。
“如今,我该听的话也都已经听过了,既然上天让我做了望门寡,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就想自己做主一次,行吗?二婶娘?”
这是她眼中那个乖巧懂事,知书达礼的湘云吗?
一个尚在闺阁女子,哪怕是望门寡,又如何敢对她自己的婚姻指手画脚?
这是当我和你叔叔死了吗?
此时,卫夫人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含辛茹苦,如亲女一般养大的湘云竟对她有如此怨气?
这让还没从娘家的事走出来的卫夫人,心中的委屈一下爆发。
她眼睛通红,强忍着泪珠在眼中打转,委屈的道:
“湘云!你在说什么?你说的这些,哪样不是为了你好?让你吃饭,让你穿衣,让你读书,让你做女红,这等事怎么在你眼里都成了苛待?若非是我亲耳所闻,还以为是哪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虐待你了呢!”
卫夫人声如泣血,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也再忍不住,哭着质问道:
“你摸着良心说,我这些年是不是把你当做亲生的一般,可曾有丝毫苛待于你?”
湘云见此,习惯性的就想服软。
可她伤人的话已出口,又如何再收回来?
她干脆地上一跪,一脸恳切的道:
“我知道二婶娘您是为了我好,我也承您多年养育之恩,教导之情,可是二婶娘,我也是个人啊!”
事已至此,湘云的情绪也爆发出来。
随着眼泪扑簌簌落下,她又哭着道:
“我不是没感情的木凋泥塑,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我不想被人供在那里,当成我父母的灵位!”
这话一出,卫夫人犹如弹黄一样跳了起来。
“啪!”
她一巴掌打在湘云的脸上,又指着她,哆哆嗦嗦的道:
“你你你!”
湘云搬出父母,顿时让卫夫人暴跳如雷。
她这些年谨言慎行,生怕被人挑出一点错处。
可外人无不夸赞,当事人却毫不领情。
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瞬间被湘云击得粉碎。
这让她心中如何能接受得了?
卫夫人也是第一次打湘云,打完之后不由有些后悔。
可长辈尊严又让她没有后悔这个选项。
她的手僵在空中,脸色来回变换几次。
最后,整个人有些颓然的跌坐回去,口味喃喃道:
“好好好!我管不了你,枉我这些年的一片真心,到头来却换来你闹心的怨怼,若是早知如此,我的心宁愿喂狗,也不该用来管你!”
见湘云被打之后反而不哭了,还一脸倔强的看着她。
卫夫人心中顿时忿恚再起,怒道:
“你给我滚!你的事我不会再管,让你叔叔管吧!”
说着,她忽地捂着心口往炕上一歪。
“哎哟~哎哟!”
湘云一见,顿时顾不得再分辩。
她甚至来不及起身,忙挪膝前行,连滚带爬的到炕边探视。
一边伸手拉着卫夫人,一边焦急的问道:
“二婶娘?二婶娘?你怎么样?”
卫夫人闭着眼睛,喘着粗气,吐出一个字:
“滚!”
见她并无大碍,湘云微微放下心来。
“对不起,二婶娘的养育之恩我铭记于心,这些年二婶娘对我的好,我也都知道,是我不识好歹,是我少不更事,可……我也是真的不自在,如果将来有机会,我必然百倍回报二婶娘的养育之恩!”
卫夫人问声,缓缓睁开眼睛,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我这是一片真心养出孽来了!我可受不起你的回报!”
湘云见她睁眼,便不再言语。
当即默默磕了几个头,便垂首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卫夫人一个,两眼空洞的看着天棚。
也不知是在自省,还是在恼恨,又或者自怨自艾。
而出来的湘云却长长的舒了口气,似乎卸下来什么重担。
不管能不能去东海郡,自己也不用再伪装了吧?
另一边,冯一博主动争取了一下之后,就将此事暂时抛在了脑后。
新年即将到来,他正忙得不可开交。
这次的新年,不仅有例行的各种仪礼要忙,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届时,整个大魏有名有姓的贵人们,都要齐聚都中。
礼部这边的工作更是重中之重。
因为景顺十五年马上就要过去。
大魏,即将改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