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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改元宣治,夹带私货

正所谓:事莫大于正位,礼莫盛于改元。

景顺帝死的突然,宣治帝登基之时就有些匆忙。

这就导致很多臣子,还有各国使节,都没来得及进京朝贺。

作为新皇帝,还是需要足够的人来见证。

还需要通过一系列的祭天祀地、祭告祖先等活动,表明自己获得皇位的合法性。

皇位名正言顺,从此以后发号施令才是“代天行令”。

因此,这次改元对于朝廷来说就显得极为重要。

冯一博身为礼部侍郎,此次就受命主持此事。

或许,说他是主动承担此事更为恰当。

各地的封疆大吏,还有诸多使节,年底之时就都齐聚都中观礼。

史鼎史鼐两兄弟驻守一方,自然也回到都中观礼。

史鼎到家洗去尘土,用过晚饭,就和卫夫人回了房间。

夫妻两人久别重逢,说了很多不足外人道的私密话。

随后,卫夫人又打开话匣子。

先将最近都中的形势说了一遍,又把卫家和湘云的事讲了。

史鼎见她说到伤心处就开始抹泪,轻声道:

“辛苦你了夫人。”

这话不仅没起到安慰的效果,反而让卫夫人哭出了声。

安慰良久,卫夫人才冷静下来。

这时,史鼎心事重重的吐出一句:

“看来,朝中这是要对开国一脉动手了。”

卫夫人已经擦干眼泪,闻言点点头,附和道:

“形势已经很明显了,就是不知道史家会不会受到牵扯,我前阵子去荣府一趟,那边倒是无虞,若是真有什么,我就带着孩子们去那边躲躲,倒是你们兄弟俩在外,不要让人轻易拿了把柄。”

冯一博在京营的一系列操作,任谁都看出了有所针对。

现在是京营,下一步是哪里?

卫家的败落让他们无迹可寻。

开国一脉如今早就人心惶惶。

唯一的希望,本来是和宫中最亲近的荣府。

可荣府也已经被抄,如今还闭门谢客。

这让他们就如没头的苍蝇,求告无门。

好在史老太君出身史家,卫夫人才能登堂入室。

有了这番试探,她觉得关键时刻应该能作为退路,寻求暂时的庇护。

史鼎点点头,又思索良久,忽地道:

“答应冯渊,让湘云去东海郡吧!”

“啊?”

卫夫人一愣,迟疑道:

“可是……”

“若真是太后的意思,荣府只会鼎力相助,史家在姑姑那里终究不如荣府重要。”

史鼎叹了口气,又道:

“我听闻,东海郡是东海郡王的女人们管事,若湘云去了也能如此,万一咱们史家挺不过这次,也算多条退路。”

说到此处,他不由顿了顿,才道:

“更何况,你不是说湘云想去吗?”

卫夫人闻言,有些委屈的道:

“她是觉得我太过严厉,想要脱离我的管束罢了。”

史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劝慰道:

“她还小,不知道这是为她好,等她将来嫁人生子,就明白你的苦心了。”

卫夫人沉默半晌,才道:

“但愿如此。”

想了想,她又问道:

“那我明天就让琏儿传个话?”

“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先熬一熬这个小的也好。”

见史鼎笑着摇了摇头,卫夫人明白他这是给出气的意思。

“津门那边还未解冻,年后再说也不晚,况且,这次回来一趟,还要见见那位小阁老才好,到时候我当面和他说。”

史鼎说完,眼神就飘向远处。

说完这句,夫妻俩一时陷入沉默。

良久,屋里的烛光才随着叹息声熄灭。

时光荏冉,几天转眼。

大年初一这一天,冯一博丑时就从家里出发。

先带着一众礼部官员,到各处进行最后一次巡视。

随后又到宫门外等候进宫。

寅时,宫门一开,百官就陆续进入。

当元春一席礼服出现,端庄优雅的走在前面。

身边并列的抱琴抱着的不是琴,而是小宣治。

只见宣治帝一身衮服,头戴金冠。

可他此时显然还没睡醒,闭眼趴在抱琴的肩头。

元春站定后,群臣见礼。

随后,在百官的注视下,母子俩登上龙车凤辇。

第一站,是去郊外祭祀。

天、地、宗庙,都要祭祀一圈。

这不仅是每年的固定项目,也是在对外表达自己受命于天。

祭告列祖列宗,也是通知一下他们,自己即将改元。

沿途有京营将士封了路,前有仪仗持伞盖乐器等在前面开路,后面还有龙禁尉随行。

好在这个时候没有早高峰,不然上班族真的要哭死。

一行人跟随御驾来到郊外,立刻有人奉上三牲六畜,开始祭天祀地。

礼毕,众人又迎着朝阳,随御驾又回到城里,到宗庙祭告皇室的列祖列宗。

仪礼的全程,都由冯一博亲自主持。

元春带着宣治,在他的提点下一一完成。

等回到太极殿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一刻。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宣治帝终于睡醒,穿戴衮冕礼服,坐在御座之上。

元春就在一旁拉着他的一只手,整个人隐于珠帘之后,口中还不时安抚着有点起床气的小皇帝。

这时,殿外鼓声响起,百官开始整理仪容。

待第二通鼓时,百官列班,按照品级排好顺序。

第三通鼓响起,文武百官才按照顺序进入太极殿。

随后,文武百官朝丹陛行礼拜贺,山呼万岁。

诸藩属国,或是国主亲至,或是派来代表,都一一上前称臣献表。

恭贺的同时,也是确立君臣之属。

礼毕,殿外雅乐奏起。

与此同时,文武百官再行大礼朝丹陛而拜。

这期间,冯一博就默不作声的在丹陛旁看着。

他是这次仪礼的组织者,还兼任今日的侍班官员。

待百官再次山呼万岁,雅乐也随之停下。

冯一博手持诏书上前一步,高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天上帝,后土神只,大魏受命于天,朕继大魏太宗孝景先皇帝之法统,改元宣治,以为纪年。”

这是标准的流程,先强调一下自己的正统性。

下面就该悲恸先帝,说一说景顺的功绩。

然后再说说自己,宣布一些仁政,大赦天下之类。

随后昭告天下,就算礼成。

可今天,冯一博特地抢了侍班官员的活。

显然,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先帝继承大业,殚精竭虑,励精图治,意在尧舜,前太师张公,今太师陈公,常叹先帝未完之遗志,感慨前唐之盛世。”

这里都还按照流程,开始叙述先帝的功绩。

提到张松越和陈勤之,百官也只当是悲恸的流程,倒是没有多想。

可接下来,这份诏书却让满朝文武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

“大魏以仁孝治天下,朕继承先帝之大业,亦当继承其遗志,致力大魏之盛世,故而再三追寻之下,得知先帝布局多年,有一政未及推行。朕当以先帝遗志为要,以为天下百姓之表率。”

如果说听到这里,还有人没反应过来。

那接下来,任谁都能听出这诏书有些偏离流程了。

“即日起,总括州县之赋役,不计丁口,只量土地,粮毕输于官。”

若是朝会商讨,百官必然群情激奋。

所以冯一博筹划良久,就决定将摊丁入亩放在改元的诏书中。

这个时候除了皇帝,谁也没有发言权。

等到他们可以说话的时候,改元诏书也已经明发天下了。

而摊丁入亩的第一步,就是改民收、民解为官收、官解。

也就是从征收到押运,从原来的乡老、粮长改为官府亲自承办。

这样在无形之中,就加强了朝廷的影响力和公信力。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瓦解乡老、粮长等乡绅在百姓之中的地位。

“取消丁税,摊入田赋,取消徭役,官府聘之。”

“力差,则计其工食之费,量为增减,银差,则计其交纳之费,加以增耗。”

摊丁入亩的第二步,就是取消丁口税和取消徭役。

徭役不想去的,可以交钱折抵,想去的也不白干活,官府会给予补偿。

就连官府缺少的人手,也可以由当地州府用银钱雇佣。

“凡岁办、派办、京库岁需与存留、供亿诸费,以及土贡方物等,悉数折银上缴。”

为了大魏的财政和经济发展,冯一博也是煞费苦心。

岁办就是地方官府每年向朝廷进贡土产的方式。

派办也类似,是向地方分派,或是派人采买的御用之物。

总之,就是各处的贡品也,还有库房的东西全部折银走账。

就连诸藩的贡品也都可以用现银折抵。

说来说去,就是一条。

以后所有赋税、徭役、贡品、御用,全都用钱说话。

“此法宣治元年始,各道御史代朕巡视督导。”

想要真正落实,就少不了监管。

而科道言官的存在,本来就有这个责任。

从都中派人,也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风险。

只是以后怕是要苦了这些清贵。

毕竟这个时代的舟车劳顿,可不是有减震的时代能理解的。

“望天下州府,承先帝遗志,全面推行此仁政,协力致大魏之盛世!”

“改元之际,大赦天下,天佑大魏,国泰民安。”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太极殿中,文武百官大多都已经懵了。

说好的改元,怎么变成改革了?

很多人第一反应,就是不约而同的看向陈勤之。

刚刚奏疏里说的明白,传递先帝遗志的就有他一个。

可陈勤之的背影挺拔,毫无心虚之意。

有些老臣已经想起当初陈勤之上《谨始十事》。

可那十事之中,也没有涉及土地的啊?

难道是张松越这个老不死不甘下野,想出来搞事?

百官一时各有心思。

虽然大多数人因为自己的利益受损,很是难受。

但心思通透的,也不乏支持此事的。

摊丁入亩这个政策,其实也没那么复杂。

反而有化繁为简的作用。

把田赋和名目繁多的徭役合并征收,折为现银。

除了稳定财政,促进经济发展,对于大魏朝廷还有诸多好处。

无地者无需纳税,让无地农民和商人的自由度更高。

没了丁税和徭役,也让百姓就业可以更加灵活。

这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在解放生产力。

而从农业中解放出的一部分生产力,也可以促进雇佣关系的发展。

雇佣关系得到发展,就会进一步刺激着商品经济的发展,。

这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生产关系。

此外,摊丁入亩对于土地兼并也会起到一定的抑制作用。

多地者多纳税,就是将以前的丁口税转嫁给了乡绅地主。

而税源和土地绑定,也可以让朝廷的税收更为稳定。

但话说回来,摊丁入亩最大的好处都是朝廷层面的。

这个时代的赋税改革,本质当然就是加强王朝统治的工具。

对于平民百姓的益处十分有限。

囿于时代的限制,一切经济活动的核心还是土地。

所以无论如何改革,也摆脱不了用土地剥削百姓的怪圈,

尤其是在实施过程中,各种赋税看似摊入田赋。

实则,百姓的负担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减轻,甚至部分地区可能还会有所增加。

说白了,政策本身就不是为了造福百姓。

摊丁入亩可能会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初期一定会增加国家的财政收入。

但其根本目的,还是巩固朝廷的统治。

能够促进生产力发展,改善生产关系,促进经济发展。

这一系列的好处对于冯一博来说,这些就已经足够。

至于对百姓有益的,更进一步的改革。

只能等生产力有了发展才有可能实现。

念完诏书,满朝文武无不色变。

可正如冯一博所想的那样。

即使一个个脸都憋紫了,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发言。

皇帝举行大型活动,你敢当场打脸?

十恶中的“大不敬”就专门为你准备的!

即使法不责众,也可以治首倡者的罪。

冯一博倒是要看看,谁敢第一个跳出来,做这个出头鸟。

可让他失望的是,直到诏书宣读完毕,开始皇帝赐宴,这个出头鸟也没有出现。

文武百官也不傻。

摊丁入亩虽然对乡绅地主,还有他们这些达官贵人很不友好,但也不至于要了他们的命。

正因如此,终究没人冒着生命危险在此时反对。

就这样,新年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结束了。

然而冯一博明白,这不过只是个开始。

宣治元年的第一次朝会之前,反对新政的奏疏会如雪片一般被送入宫里。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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