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听雨

五月的十三日，又是一个雨天。雨水从凌晨五点开始下，淅淅沥沥地一直下到傍晚六点钟左右。最近天气变幻得好像十分频繁，艾汀坐在旅店门口向外延伸的一段屋檐下，呼吸着湿润的空气：“总之，我之前从没有见过下一天雨的场景。”

他们走了几日的路程，昨日在东大区偏南部的一座城市托克城中落脚。这家旅店位于托克城的中心，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开的，老妇人见他们三人风尘仆仆，便没有多收他们的钱。

“这个姑娘长得漂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艾汀走进旅馆的时候，老妇人问道。

自流浪以来，艾汀便没有洗过几次澡——干净的水源属实难得，而且民间再干净的水不比曲林纳宫的水干净，洗完之后身上痒痒的，艾汀也不知是为什么，或许是她的皮肤太矫情了。她的金发贴在头皮上，只有发尾还看得出一点清爽来，那张脸失去了装饰品的点缀，显得略有些清淡。若能有粉红色涂抹她的唇，棕色加深她的眉，也不必浓墨重彩，她便更加漂亮了。

不过总的来说，她的骨相不错，皮肤也没有随着富裕时光的过去、艰苦日子的到来而垮掉，先前培养的“贵族仪态”也还没有被遗忘。不论在什么人的眼睛中，都算得上是一个标致的美人。

“我们是从罗迪亚克小镇过来的。”艾汀笑着回答道。

“听说克里廷军还没从那个镇子上撤走。你们出来也是对的，那些家伙三天两头就要查一次人，特别是那个领头的，看人那个眼神，换谁谁都觉得不舒服！”老妇人附和道。

“我们也是因为克里廷军出来的。我在北边有个远房亲戚，我和我父亲和我哥哥过去投奔他们。”艾汀随口编了一句话，解释了她和两个随行的男人的关系，率先堵住了老妇人的嘴。所幸老妇人视力不算好，品葛长得也不算难看，老妇人爽快地笑了笑，没有多做点评。

那晚，老妇人还往艾汀的单人间里送了一桶热水，说是要她稍微清洗一下。艾汀终于可以洗洗头发、擦一擦身子，让她那瘙痒的头皮和黏腻的皮肤稍微舒服一些。

“夏天的雨总是让空气又黏又湿。”艾汀望着屋檐遮盖不到的地方，心道，“雨水应该不算脏吧，温水擦拭还是不如洗澡舒服。真想冲进雨里好好凉快一下。”

算了，她身上现在就这一件衣服，弄湿了就没得换了。大城市里，虽然雨天出来的人少，但难免会有一两个人经过，光着出去肯定是不行的。艾汀想到这里，忽然心里一紧——这种羞耻的想法是怎么蹦到她脑海中的。

她撇了撇嘴，把洗澡的迫切期待丢到一边。

奥兰·极昨天和她说过，从托克城到东大区中心，大抵还有四天的路程。五天之后，他们就可以见到东大区总站的负责人了。

对了，奥兰·极。这个人艾汀印象很深，特别是在三年前她离开基罗塞——在基罗塞灭国之前都没有回去过——的那一天。奥兰·极是吉英·司格在那一天亲自任命换到亲卫队队长位置上的人，欢送仪式之时，他被授予玫瑰勋章，向公主艾汀·司格发表誓言，以示忠心。

诺日尔·司格——基罗塞王国的王子——在艾汀身旁小声说道：“这是我亲自给你选的人。长得不错，面相方正，很有男子气概。”

艾汀笑着打趣他：“你选人打架也看脸的吗？”

王子摇了摇头：“你不懂。你嫁到吉尔吉克，公主亲卫队就代表着基罗塞王国的脸面。这亲卫队的队长当然要选一个好看些的。再者说，这个奥兰·极在王室亲卫队中工作也算是久的，该懂的礼节都懂，实力也不错，听别人说他最擅长调动一只人数少的队伍突出包围。”

“能以少胜多？”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诺日尔点点头，“而且他和品葛·极可以配合得很好，如果遇到什么意外，他们两人带领亲卫队肯定能保你平安。”

艾汀想着，发现外面的雨势有渐小的意思，天空中堵塞的云散开了，地上的人们也能看见夏天傍晚垂落的太阳。

“这是几点钟了？”艾汀心想。以前不论是在她的住处还是曲林纳宫，亦或者是在吉尔吉克王国那个她最喜欢的花园里，都可以见到不少座钟，每天有专门的修表师傅依次检查各个钟表的精准度。她一转头，或者走上十几步的路，便能知道现在的时间。

艾汀如今暂住的这家旅馆的一楼有一个老旧的座钟，看指针走的速度，艾汀猜想它大抵是走慢了。“无所谓，只要能知道个大概时间就好。”

她刚准备从屋檐下的木椅中站起身，奥兰·极就走出来叫她：“殿下，晚饭做好了。”

这顿晚饭是老妇人做的，主食依旧是面包。他们包裹中带的食物早已吃完，这是奥兰·极从城中一家面包店里买来的，尚还新鲜着。菜也不只是胡萝卜了，盘子里多了十几颗豌豆，旁边还有一勺棕色的酱。品葛早已在桌边坐好，见艾汀来了，便拿叉子轻轻挑了一口挤在盘子旁边的酱，眼前一亮，大概味道不错。

“这是什么酱？怎么这么好吃。”少年舔了舔叉子，惊叹道。

老妇人笑着从柜子中拿出来一只罐子，瓷罐子里面盛得满满都是品葛称赞“好吃”的酱，舀了一勺，放到品葛的盘子边上，说道：“这是一位吟游诗人送给我的，他没有告诉我这种酱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

“吟游诗人？”

“——几天前刚到我这里住了几天。他说他的名字叫‘停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