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酒吞童子(下)
虽说酒吞童子已不如曾经那么喜爱人类,但镇子上的一些稀奇玩意儿很是吸引小酒吞,正值贪玩的年纪,他甚至觉得可以稍微原谅一下这些人类,毕竟他们给他提供了不少乐趣。
所以小酒吞闲来无事便喜欢跑下山来,东看看西看看,增长增长见识。渐渐的,他发现人类也并不像他之前认识的那般,拥有自由。朋友,家人的羁绊固然让酒吞童子羡慕,但他毕竟是妖怪,当他看到很多人因为这羁绊而限制住了自由的时候,他倒是也放弃了羡慕。
酒吞童子偶尔还是会到学校听听课,他对自己一直都是有要求的,可以贪玩但不能一直贪玩。于是,这日他便再次出现在了一间教室的窗外,坐在树干上漫不尽心地听着里面的老师讲课。
一切本该如平日一般稀疏平常,但当小酒吞听课到一半的时候,他正对着的那个窗户的对面,坐着一个红头发的小姑娘竟朝他笑着挥了挥手。酒吞童子立刻打起了精神,前后左右看了看,确定只有自己一个人。「她能看见我?」
普通人是看不见他的,这个道理小酒吞自然是懂得的。可是面前这个小女孩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甚至,酒吞童子也没探测到她是什么妖怪。要说有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估计就是她那一头的红发,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她看起来即乖巧又懂礼貌,和酒吞童子打招呼的时候白皙的脸上洋溢着亲切可爱的笑容。但是,小酒吞心里一沉,她本该漂亮的脸蛋上面却是印着很多的伤痕,有划伤也有淤青。在袖口下的手臂也是能清晰地看见这样类似的伤,像是一个破碎又粘回去的瓷娃娃。
酒吞童子想假装没看见她,但是视线却没办法移开,在他注意到女孩身上的伤痕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是那样令人痛心。
女孩似是不在意,又冲他挥了挥手。酒吞童子在思考要不要回应的时候,那个教室的老师突然出现在了女孩身后,用手里的教科书重重地砸向了女孩的头。
“你在看什么?上课能不能集中注意好好听讲?”老师的语气不太像是单纯的生气,反而听上去更像是厌恶。女孩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她低下了头仿佛习以为常。老师看了看窗外,什么都没有,再联想到刚刚女孩一直冲着窗外挥手的模样,终是露出了一副丑陋的嘴脸,“不愧是传说中的妖怪,眼睛能看见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妖怪?」酒吞童子不傻,他立刻就明白女孩因为能看到自己所以被当成妖怪,那么身上的那些伤口就不难解释了。酒吞童子眼睛一眯,紧盯着教室里依旧低着头的小女孩。
小酒吞毕竟从记事开始也没有经过多少年,见过的妖怪和人还是太少,他也想不明白小女孩为什么能看得见他,他思索了片刻之后,腾空而起,即刻消失在了片片飞舞的树叶中。
“是人类但能看到你?”山神一下一下地捋着胡子,眼睛微眯陷入了思索,“那就只有两种情况了,她要么是碧眼,要么就是体内有妖怪的血统。”山神踱步在屋内转了两圈,在仔细前衡利弊了之后,“如果你觉得她在人类社会很难生存,你可以带她来体验一下。”
待酒吞童子再次下山,学校里左右不见那个女孩,只得跳到空中俯瞰整个镇子。女孩绯红色的头发在人群中还是较为显眼,酒吞转了两圈之后就在一个巷子的入口找到了她,还有几个男人,高大的男人。酒吞眼神一冷,落在了巷子旁的房顶上。
“叔叔,您不是说我外婆进医院了吗,这附近我记得应该是没有医院的呀?”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在巷子里格外清晰,细听还能听到微微颤抖。
“小妹妹不要怕,穿过这个巷子的那边就有一家医院,叔叔们带你去。”其中一个男人牵着女孩的手,用力拉她进巷子,女孩哪有对抗的力气,硬生生被拖了进去。
当视线暗下来的那一个瞬间,几个男人瞬间围住了小姑娘,脸上猥琐的笑容早就藏不住了,几只大手伸向了女孩。女孩的大眼瞪着,里面充满了恐惧,紧接着渗出了泪水。她刚张口想喊救命,其中一只大手猛地一巴掌抽向了她,火辣辣的疼。
“你别给我喊,老子告诉你,你就是个妖怪,你喊再大声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老子这是在为民除害。”一个男人恶狠狠的一手掐住女孩的脖子,一手堵着她的嘴巴,在女孩的眼泪落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又猛的抽开手,在身上狠狠地擦了两下,好像是什么令人恶心的脏东西。
其他的几个男人,有的开始脱裤子,有的伸手就想去扒了女孩的衣服。女孩脖子被掐着,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抬头看着傍晚的天空,晚霞印在了她的眼里,和她的发色相辅相成,很美但是很绝望。
酒吞童子看不下去了,虽然他的妖力一半都没恢复,但以现在的能力对付几个人类没什么问题。他先是用妖力化了人形,从楼上一跃,跃到了那几个人的身后,眼睛一眯,用妖气聚成了一把气刃,抬手就对准了其中一个男人的脖子,不留一丝余力地刺下,直接刺穿了他的喉咙,他眉头一皱,手用力一转,任由气刃在男人的喉咙留了一个洞。
男人发出了惨烈的嘶吼,刃拔出来的那一刻,血从洞中喷涌而出,男人试图用双手堵住洞口,阻止血液的流失,但无济于事,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几个人听到这个男人的惨叫都愣住了,然后纷纷转身,看到了冷若冰霜的一对双眸。酒吞童子面不改色,满脸厌恶地用气刃刺去。几个大男人赶忙反抗,但是小酒吞异常灵活,早年的逃命生涯让他练就了一身闪避的本领。他们根本抓不住酒吞,酒吞找准机会就一刀扎向了要害。
不多时,几个男人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女孩和酒吞童子的中间,小酒吞抬手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迹,收起了气刃,然后把手伸向女孩。“…我带你回家,不要怕。”
女孩不语,抬手牵住了小酒吞,默默地跟他走出了巷子。路上有人看到了女孩刚想出言不逊,酒吞一个眼神,那人就迅速闭上了嘴。“…谢谢你,”女孩小声地道谢,然后好像鼓起勇气一般怯生生地询问,“你是下午那个坐在树上的男生吗?”
小酒吞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头也没回地承认了。
“我叫云苡,你叫什么名字?”云苡一点儿也不害怕酒吞童子,即使他刚刚当着她的面杀了人,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寒冷,但握在一起的手却传来了阵阵温暖。
“…酒吞童子。”云苡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个在人们口中最强最凶残的妖怪的名字,没想到竟然也是个小孩模样。云苡下午见到酒吞的时候就知道他是妖怪,只是看他孤零零地坐在树上的样子,云苡下意识就和他打了招呼。
镇子不大,没走两步就到了云苡的家里,是一个很破小的房子,在门口喊了声外婆后,云苡就领着酒吞进了屋。外婆从厨房里出来了之后,一下就看到了云苡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和脖子上的印迹,然后又看到酒吞脸上干掉的丝丝血迹和冷漠的申请,原本布满慈祥笑容的脸瞬间阴郁了下来。
外婆是明白人,她知道镇上的人一直视乖孙为妖怪,刚开始的时候会怼回去,后来有一次吵架的时候被人用力推了一把,重重摔在了地上,自那之后身体就每况愈下。
“外婆,我没事,我朋友救了我。”云苡把酒吞童子拉到了外婆跟前,“他叫…小九。”倒是没必要告诉外婆酒吞的真名,只怕吓到她。
“小九是吗,外婆真的谢谢你,要是这次没有你的搭救,我的乖孙,我的乖孙…”外婆说不下去了,泪眼婆娑地看着酒吞,然后低下了头,苍老起皱的双手捂住了眼睛,“都是外婆不好,外婆保护不了我们小苡,外婆对不起小苡和小苡的妈妈。”
云苡看到外婆一直在自责,心里也非常难受,赶忙上前安抚她,“外婆这不是你的错,外婆不要难过了,我和…我和小九都肚子饿了,还想吃外婆做的饭呢。”云苡假装委屈,摸了摸瘪瘪的肚皮,嘟起了嘴。
外婆见云苡可爱的模样也擦了擦眼泪,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外婆给你们做了好吃的,马上就好了,你们快去屋里坐着,外婆马上端出来一起吃。”说罢就着急忙慌的进了厨房。
云苡看向了酒吞童子,“你…介意和我们吃饭吗,我们吃的你能吃吗?”她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妖怪,很是好奇,待看到酒吞点头之后便拉着他坐到了饭桌前。
就在他们离开巷子之后,就有胆大好事之人进到巷子里查看,再看到横七竖八的尸体之后,脸色瞬间苍白,冲出了巷子后就开始猛吐。见他这幅模样,人们纷纷围上前询问,待到这人缓下来之后,只听见他大声的吼,“那红头发的小妖真的是妖怪,她杀人了,她杀了好多人!”
紧接着,在云苡他们吃饭的途中,便听见了镇上讨伐的声音,叫嚣着,辱骂着,无一不是要了云苡的性命。镇上的人自然是知道云苡的家在哪的,成群结队就是往她家赶。云苡回家是锁了大门的。不多时就听见砰砰砸门的声音,“快把妖怪交出来!让她偿命!”“里面的人再不交出妖怪,我们就冲进去了!”
外婆的脸吓得煞白,她慌忙想捂住云苡的耳朵不想让她听见,但当她看到了云苡咬紧牙关忍住不哭的样子,她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小九啊,外婆拜托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外婆。”外婆看向酒吞童子,眼里满是不舍和坚毅,“外婆能不能请你把小苡带走,你是好孩子,一定能带小苡到安全的地方的,对吗?”这个孩子,外婆在镇子上生活了那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见过,一定是,一定是哪个得道成仙的菩萨下凡来拯救小苡的。
“外婆求求你了,你带小苡走吧。”见酒吞童子沉默不语,外婆一个着急直接跪在了他的面前,颤抖着拉着酒吞童子的小手,“外婆真的没用,保护不了小苡,所以求求你,带她走吧。”
云苡终是忍不住了,泪如雨下,跪在了外婆面前,她不想走,她还要照顾外婆,一生一世。她走了,外婆身体只会越来越差,她不敢想,她不敢不孝。
“…我答应你,外婆,”酒吞童子开口了,“我会保护好云苡的,我用我的生命担保。”酒吞童子第一次亲身体验这种浓烈的亲情,和不得不分开的绝望。他站起来,试图拉起云苡,但云苡死活不肯站起来,就跪在那里不肯走。
酒吞童子也知道此时此刻带云苡走是上上策,他听到大门被撞开的声音之后,眉头一皱,伸手打横抱起云苡就冲向了敞开的窗户,身体稍微一缩,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了夜色中,只留下外婆跪在原地,泣不成声。
“你放开我!我不要离开外婆!”云苡在酒吞童子的怀里挣扎,可是她弱小的身躯根本挣脱不开。
“…你会害死外婆的。”酒吞童子直视前方的路,抱着云苡的手紧了紧。但马上,云苡就停止了动弹。酒吞童子说的很对,如果云苡消失了,镇上的人也不会难为外婆,但如果云苡还在…只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你先放开我,我不回去。”云苡低声请求着酒吞童子。小酒吞斜斜看了一眼云苡,见她那副下定决心的神情,也就随了她的意。虽然就算她还要不管死活地冲回去,酒吞童子也能轻易把她带走。
酒吞童子温柔地放下了云苡,云苡哽咽了一下,用手臂擦干了泪水,表情从难过到坚毅。
朝着家的方向,跪下,重重地磕了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