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杀无痕
烈焰在浓雾中翻腾，像火蛇般乱舞。
地宫之中充斥着劈里啪啦的炸裂声，巧妙精致的楼阁被烈火吞噬，八座索桥之上的锁链也被烧得通红，不时坠入下方的血河之中，呲出阵阵难闻的焦糊味。
原来，就在陌小苏思忖之际，南浔便已察觉出身后的浓雾之中有异动。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息，像是潜伏在炙热的浓雾之中的一股刻意被隐藏了的暗流，似乎一直在尾随着二人，且悄无声息，越来越靠近。若不是他耳力敏锐，想要在般杂乱闷热、视野受限的环境之下察觉出此等微弱的气息，确实是件难事。
巨龙在后！
南浔剑眉微挑，消瘦的脸上笼罩着肃穆之色。他心知国师的肉身被那把神剑摧毁，只得将邪魅的元神寄居于巨龙之身。看来这冥界之人还是不敢肆意在世间作乱，无时无刻须得有一副掩盖真身的躯壳，以此来逃避天谴。
六界之内，天界为大！
看来师尊说得没错，无论妖魔鬼怪如何猖狂，最终还是逃不过天谴！可是天界在何处？
浩瀚夜空，无尽苍穹，瞧不出一丝异样。难道真如师尊所言，只有被天界点化之人才能有幸瞧得了天界之态，才能领悟天之预言，才能非凡于世，才能抛却凡俗，静心踏上修行之路，执着于修成正果。
思及此，南浔冷笑一声！淡漠的眼神之中露出一丝不屑。他忆起老巫神之言，若有领悟般地点点头。虽说巫族之人远离喧嚣，隔世而居，但却从未听老巫神言及过入道成仙之事。
或许，师尊言及之事可信之，也不可全信之。
永夜弥漫，世人竟将如此重任强加在陌小苏的肩上，着实好笑得很。虽说他死而复生得益于师尊出手相救，不过踏上寻找古卷之路却觉得是师尊有意为之！
为何有意而为之？
南浔暂且琢磨不透！就如眼前之困境，如何能得解？
望着陌小苏已轻身隐入浓雾之中，那个娇俏单薄的黑色背影让他内心泛起柔软的情绪。虽说他言及入了空门已忘却尘世，但令他没料到的是，待他跃出青隐峰结界的那一刻，之前所有的凡俗之事已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中。他心知陌小苏已不单单是六师妹，更是在楼兰初遇一目难忘的黑妞。
与她，冥冥之中有种说不清的机缘。
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周身滚烫。南浔倒吸一口热气，只觉五脏六腑已然被蒸熟，豆大的汗珠儿直冒，拂袖抹了一把面颊，转瞬间又冷冷一笑。在他看来今日国师不将陌小苏抓住是誓不罢休了。
不就是玩命么？
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无甚可惧！
南浔估摸着此处离龙柱已不足十丈远，须得将巨龙引开才是。他定了定神，眉头微微挑动，凌冽的眼神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消瘦而完美的下颌抽搐几下之后，他便抿紧嘴唇，停下了脚步。
涌动的热浪越来越近，似乎近在咫尺间。
南浔屏住气息，缓缓闭上双眼，双耳微微扇动着，细细聆听着周遭的丝毫动静。雾气凝结成的小水珠沾满了他的青丝发髻，凌乱的贴在面额之上，些许落魄，些许凄凉。片刻之后，只见他紧握神鞭的右手颤了颤，而左手极其轻微却又迅速地探入腰间的内扣之中。
一柄一指长，细如柳叶的小刀滑入了南浔的手掌之中。
小刀虽小，却泛着瑟瑟寒光。
别小瞧这把小刀，乃是四师姐送给南浔的见面礼。
此刀名叫杀无痕。
虽似刀，却不是刀，而是由数百枚细如发丝的毒针组成。小刀脱手之际，便会于空散成数百枚毒针，悄无声息地刺入对方的肌肤之中。这些毒针极其锋利，每枚针皆带有六枚细微的针尖，三卷三直，刺入体内，刮骨碎肉，筋脉皆裂。且针内还藏有剧毒，针入毒散，无血无痕，气绝人亡。待这些毒针穿体而过之后，便又如有线牵般再重新汇聚成小刀一柄。
此刀真真算是天下暗器之绝。
南浔将小刀急速拳入掌心之中，生怕露出丁点儿寒光，惊动了雾气之中潜伏的巨龙。虽说他也知晓此刀或许并不能直击国师的元神，不过却能击碎那冷玉雕成的巨龙躯壳，待国师的元神无处可逃之际，再用破天决将其困住。
寒意和热浪交错之际，南浔身上的单薄衣衫已混合了血迹汗液和灰烬，粘在肌肤上，凝成了一层黑漆漆的黏糊糊的似茧壳般的东西。他忍受着，等待着，连呼吸都渐渐微弱，就像时间静止了似的，身体已融入了浓浓的雾气之中。
猛然间，一道气流滑过，一个巨大的身影巧妙地至上而下盘旋，从他头顶之上轻轻掠过。
“咻！咻！......”
一道极小的寒光从南浔手中飘出，顷刻间便幻成无数细小的亮点钻入浓雾之中，如一柄柄锋利的刀刃，急速划破了巨龙的金色鳞片，穿身而过。
金色的鳞片炸裂飘落之际，龙身之上突然冒出许多伤痕，正在一点点变长，变宽，变黑。
一声龙啸响彻地宫，甚是惨烈。
只见那条巨龙连空翻滚着，扭曲着，抽搐着，咆哮着。
这巨龙若还是之前那玉砌之身，就算毁之也不觉疼痛。可惜偏偏得了龙魄，入了冥之幽之元神，还未大喜有命之际，便遭到如此厉害的毒针袭击，自是疼得受不了。
南浔见状，憔悴的面颊之上露出难得的一丝笑意。随即，他凌空而起，收回杀无痕，快速塞入腰间，趁着龙头低垂之际，又急速甩出神鞭，欲将龙颈锁住。
哪料到，南浔神鞭幻出之际，便听见了陌小苏的呼喊声，才知她并未走远。蹙眉间，顿觉不妙，扬手收回神鞭，转身一跃，向着陌小苏奔去。
哪知这巨龙并不单单是玉砌之身，即使毒针撕裂了它的身体，却伤不了用幽冥之花融成的筋骨血肉。更何况，这冥子幽见南浔出手如此狠毒，更是恼怒不已，驱使龙首仰面，喷出团团烈焰，直扑向阵眼下方......
“南浔！你在哪？”陌小苏听到巨龙咆哮，神情着实紧张，苍白的脸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儿，她猜着南浔定是独斗巨龙去了，着实替他担心。这国师诡异得很，以他此时之力怎可斗之，情急之下，转着圈儿，冲着茫茫雾气焦急地喊道。
“南浔！”
“扑哧！”
一团烈焰袭来，直直扑向陌小苏的脸庞。幸好她领教过这诡异之花的招术，反应得还算及时，俯身躲过。“可恶！”她悄声骂道，便转身往浓雾中奔去。
“南浔，你在哪里？”翻滚的雾气凝聚在头顶之上，陌小苏瞧不见人影，慌得又大声呼喊道。
话音未落之际，只见数团烈焰已穿破浓雾，从四面八方飞来，犹如一支支燃烧的利剑，速度之快，令陌小苏无法藏身。
“咻！”一条长鞭飞来，眼见着烈焰及身，陌小苏已被长鞭拦腰救走，飞扬几圈之后，便落至龙柱处。
“砰！砰！”
二人前脚刚离去，数团烈焰碰撞之处，便发出一声猛烈的爆炸声......
此刻，阵眼中心的龙柱已呈倾斜状。
浓雾遮顶，瞧不见穹顶之上是何模样，不过柱底的三层基座已错位，裂出几道如手掌般宽的深不见底的缝隙。而牧翛正立于这缝隙之上，紧闭双眼，背靠龙柱，双足鼎立，沉息凝神，以黑手杖抵住龙柱，双手扶之，以稳其势。
这根黑手杖着实力大无穷，牧翛用它抵住龙柱，着实是良策。
二人落足之际，牧云裳已将目光锁定在南浔身上，泛光的双眼满含钦佩之情。她寻思着这位少侠不仅俊美，且修得一身好武艺。那条神秘而又别致的长鞭被他玩转得出神入化，着实让她开了眼界。
不过，就是看女人的眼光差劲得很，与北殇那个傻小子不相上下，真不知是真傻还是被那小妖精迷惑住了。思及此，牧云裳用余光打量着陌小苏那副苦兮兮的模样，心里别提有多厌恶。见南浔外表虽冷，那点细腻的心思却都扑在陌小苏身上，不由得戏谑道：“少侠功夫如此绝妙，想脱身并不是件难事。不过，若是有个如此不长劲的家伙一直在拖少侠的后腿！恐怕想活着出地宫真是难于上青天啊！”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瞧着南浔，看他如何回应。
没料到等了半响也未得到回应，牧云裳只瞧见南浔那张冷冰冰的脸面，毫无表情地注视着龙柱四周的动静，似乎并未听见，抑或根本无意搭理她。
“你......”牧云裳受了如此冷落，绯红的面颊气得青紫，正欲发火又怕失态。随即瞟了眼爹爹，见爹爹似乎还未回过神来，顿了顿之后，实觉憋了满肚子气着实难受，急忙挥袖拽住顾池风的衣襟，猛然将他从地上拎直，厉声言道：“还不快起来扶住龙柱，若是塌了，你的小命也没了！”
“牧姑娘，不可，万万不可......”顾池风挣扎着站起来，只敢怒视而不敢狂言。呆愣片刻，见牧云裳扬起长剑，慌得躲至陌小苏身后。
陌小苏默默地瞧着牧云裳，心想这牧姑娘一身侠义之风，却又如此易怒，着实是个骄蛮之人。心虽善却不易亲近，还是少惹她为妙。不过她瞧南浔的目光却是如此特别，就像是一汪清泉之中坠落一轮烈日般，将泉水激得滚烫。思及此，陌小苏拍拍顾池风的肩膀，以示安慰道：“牧姑娘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肠好着呢！你不必放在心上！”说完，望着牧云裳微微一笑。
“哼！假人假面，不必替我说好话，我可不像某些人经不起你的魅惑上了当！”说完，一双杏眼翻得紧，扭转身子，别过脸去。
此时，牧翛已吞下药丸，只觉唇舌留香，喉间清凉如冰，凌乱的气息瞬息归至丹田处。片刻之后，这股清凉之感顺着筋脉流淌，忽觉元气十足，神采飞扬。待他缓缓睁开眼睛，便厉声言道：“云裳，休得无礼！”
“爹爹！”牧云裳小声嘟哝一句，一脸不悦地望着陌小苏。
“陌姑娘如此英勇，不顾性命之忧深入地宫救人之命，着实令老朽佩服。真不愧是救世之人！”牧翛长舒一气，神情淡定地说道。
“前辈多次于危机之际出手相救，陌小苏已是感激不尽。此次因故随北殇回圣天，冒昧去剑阁打扰，还望前辈见谅！”陌小苏并未理会牧云裳，知晓她的性子如小孩般，纵使万般耍赖，口舌毒辣，心底也总是柔软善良的。在牧云裳狠狠的目光之中，她快步走至牧翛跟前，见他风骨依旧，只是发髻已斑白，便恭敬地行礼回应道。
“陌姑娘多礼了！此处无需多言，须得合力冲出地宫，再叙将来之事！”牧翛缓缓立起身子，将脊背挺直，又说道：“地宫诡异，雾气弥漫，国师阴险，花招不断，多待一时便多一分危险。此柱乃是地宫之足，虽略有倾斜之态，也不至于马上坍塌。陌姑娘伤势颇重，且先让云裳去石壁之上寻条出路，那位少侠出手不凡.....”
牧翛顿了顿，仰面将目光落在南浔脸颊之上，顿时双眼泛光，又激动地言道：“南少侠，你怎会在此？果真是天意，巫族神鞭，天下无双，楼兰一战......”
“前辈恐是认错人了，晚生在此之前并未与前辈谋过面！”南浔冷冷地说道，凌冽的目光中划过一丝忧伤。随后，他仰面望向龙柱，又说道：“就依前辈所言，我先去探寻出路，龙柱之稳就有劳前辈了！”说完，转过身，走至陌小苏身旁，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一手托住她的下巴，一手将这颗神草丹塞入她的口中，未容她拒绝、挣扎，便冷冷言道：“此药对你修复灵力有用，你且在此好生待着，不准乱闯！”
“可你却......”陌小苏的嘴巴被药丸塞得满满当当，支支吾吾还未说完，南浔便飞身跃起，消失在浓雾之中，留下她一脸惆怅地站在原地。
“这位少侠竟也撒谎......”顾池风咽了咽口水，委屈地说道。
“撒谎是要看人，对你这般......”牧云裳轻哼一声，甚是不屑地瞧了瞧顾池风，又白了陌小苏一眼，再也不想搭理她了。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牧翛望着南浔的背影沉沉言道。
牧翛虽不甚理解南浔为何会遗忘此事，不过他相信南浔自有道理。楼兰密道之中那番惨烈之境又浮现在他眼前。当初若不是南少侠苦苦硬撑，持巫族神鞭破土而出，他怎能带着师弟们活着回圣天。每每寻思及此，他都不由得感慨道！
此刻的地宫，犹如一锅加了盖的沸腾的水，越发闷热。
而巨龙的咆哮声却突然消失在地宫之中，反而令人甚感不安!在浓浓雾气的掩盖之下，巨龙随时都有可能发起进攻！
果真就在南浔前脚离去之后，巨龙陡然而至，张开血盆大口直扑向陌小苏。此时，陌小苏正背靠龙柱，已尽点绵薄之力。虽说牧翛竭力阻止她动元气，不过她着实有些受不了牧云裳那般奚落不屑的目光，咬着牙，挺直身板，竭力硬撑着龙柱。
猛然间，似有万担落在肩上，不由得浑身发颤。
待陌小苏瞧见巨龙来袭之际，沉重的压力使得她无法急速抽身而去。眼瞧着龙须掠过面颊，一个黑影闪过，挡住了龙首。
原来此人是牧翛，见巨龙奔向陌小苏，慌得抽身而出。他心知这龙柱还有黑手杖顶着，或许还能支撑些时辰。若是陌小苏落入巨龙口中，那永夜之危将无人可解。思及此，他奋力将陌小苏推开，以身试险，拂袖出掌，击向龙首。
“咔嚓！”龙柱晃得紧，突突往下沉了沉！
牧云裳原本立于牧翛身旁，可当牧翛飞身离去之际，已夺取她手中的长剑，并顺势将她拽至黑手杖旁，示意她稳住龙柱。见爹爹奋不顾身地去救陌小苏，她脸色煞白地惊呼道：“爹爹！小心！”
“前辈！”陌小苏仓惶倒地，摔得不轻。幸好顾池风眼疾手快，将她扶起。
此时，那巨龙已将身子收紧，盘成环状，似乎已进入攻击之势。它身上的鳞片已落得干净，露出一身乌黑的满是裂痕的躯干，像一根枯竭许久的老树根，悬浮在牧翛面前。那双通红如铜铃般的大眼凶光毕露，极其贪婪地环顾着立于龙柱旁的人影。如斗大的鼻孔时不时的窜出一阵阵火苗，诺大的龙脸狰狞着，紧绷着嘴角似笑非笑，露出一副邪恶的面孔，最终将狠毒的目光落在陌小苏身上。
“你这妖孽！入世祸害苍生，弄得天无一日之宁，地无一宿之安，枉为圣上如此厚待于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以命谢罪！”牧翛厉声说道，随后飞身而起，暗自渡气，以指抹剑，只见一道青光闪过，一掠剑影直逼龙首。
“哈哈，牧翛，一个剑圣之名竟让你如此不自量力，真是笑话，今日便让你瞧瞧，你是如何死在我手里的！”冥子幽扬起龙首，侧面躲过剑光袭击，见牧翛不知死活出来挡道，气得双眼冒着萤光，冷笑着说道。
猛然间，那巨龙敏捷如游绳般的躯干陡然拱起，完全不像之前攀附在龙柱之时那般呆木。龙头回眸之际，龙尾如金钩般凌冽甩过，随即又如千斤巨石般，重重砸在龙柱之上。
“砰！砰！砰！”
龙柱颤得紧，地宫晃几晃。
转瞬间，诺大的巨龙竟又隐于浓雾之中，瞧不见踪影。
陌小苏神色紧张，屏住气息盯着浓雾之中的动静，忽然耳际传来暗流涌动之声，慌忙疾呼道：“前辈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