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送食与少年意气

两年前玉州城仅仅因为流民几千，匪患几十，连城门都不敢开。

城中富商施粥，还要给衙门银两疏通关系，一来一去，倒是用于赈灾的银钱不多，给衙门的不少。

少年只觉得手冷，从袖中取出手套再次戴好，坐在椅子上望着屋梁，一坐就是半日。

小厮进门送茶水，见他没骨头一般瘫在椅子里，桌上笔墨丝毫未动，当即诧异道：“您为何还未下笔？是题目太难了吗？”

题目难吗？

很难。

难在他不知如何压抑心中怒火。

无论陶知行如何让他畅所欲言，直抒胸臆，他都深知有些话说不得，有些东西写不得。

秦霖一个小兵都能提前传回消息，边境那些将领难道不知？玉州城官衙不知？若是他们知道，那如今这后果是哪里出了问题？若是他们不知，又是那些人有问题？

姜琼玉心中满是无力感，一如那日家中连夜收拾东西，三叔在外奔走，却无人相信敌军将近一般。

那份无可奈何，最是消磨人的意志。

“写不出。”

他什么都写不出。

少年正当时，意气风发。

那种淋漓尽致直抒胸臆的笔墨，从来都不属于他。

小厮放下茶壶，提醒道：“不如写几个字，免得山长发怒。您的同窗，有一个已经两日没吃饭了，只因没写出山长想要的文章，您呀，还是写一点东西吧。”

姜琼玉拿起笔又放下，似要将白纸盯出两个洞来。

满腔意难平，却没有什么可写。

他想了许多，州府每年巧立名目的各类苛捐杂税，逃荒路上衣不蔽体的流民，饿死的孩童……许多场面在他眼前翻腾而过。

祖母说，那是常有的事，她见得多了，已经习惯了。

哪个太平盛世饿不死人？更何况亓国不太平。

冷意再次从指尖开始蔓延，姜琼玉取下手套，又拿起笔，却觉得这支笔有千斤重。他不习惯啊。

小厮见他没有回应，自顾自嘀咕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午饭时，陶知行过来一趟，见他坐在一旁，一字未动，摇着头离开。

门外人声渐渐鼎沸，不多时，又归于沉寂。

应是学子们离开课舍，去饭堂吃饭。

晚些时候，一众学子归来，有人发觉他在屋内枯坐，相互耳语几句，皆是目光怜悯。

“山长又开始难为人了，总是用一些题目为难我们。这新来的，也不知能不能答出来。”

“快走，下午山长讲课，迟了会被训斥。”

时间一点点过去，纸上仍旧未写一字，姜琼玉不知如何写，如何将自己的心思付诸笔端。

就在他终于有些饿时，忽地听到一声猫叫。

浑身漆黑的玄猫迈着轻灵的脚步，猫猫祟祟从门缝里探出头，歪着脑袋喵呜一声。姜琼玉微楞，便见一只绣有配色怪异的迎春花图案的棉鞋闯入眼帘，随后是衣角，袖口……

等见了全貌，原来是穿得鼓鼓囊囊格外暖和的姜瑶瑶。

小姑娘今日头上带了头巾，鹅黄色的巾子将她所有头发都包了起来，只有腮边有几缕鬓发跑出来，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飘荡。这种颜色的巾子，若非她肤色白净，绝对是一场灾难。

姜琼玉手指动了动，只觉得莫名其妙。

妹妹怎么来了？

“大黑好样的！果然比大黄靠谱。”姜瑶瑶蹲下拍拍猫头，几步冲到姜琼玉面前，解下身上绑着的布包，从里面掏出油纸包着的卤肉和饼子，还有几根洗干净，切成成人手指长短的大葱，另外还有一只沉甸甸的水葫芦。

“三婶新写了个卤肉方子，昨天试了试，今天做出来，阿爹早上送豆腐的时候想给你，可是没见到人。你竹林里的屋子也被翻了，很多东西乱了。阿爹怕有野猫野狗，就没放在你屋里。”

姜瑶瑶一边说，一边掏出小刀，熟练地切肉，切葱丝卷饼。

“早上上山时我和小叔遇到阿爹下山，阿爹就把东西都给我了。中午我去小竹林找，你不在，我就又走了。嘿嘿，还好今日带了大黑，要不还找不到人呢。”

说话间，已经卷了好几个饼子。

姜瑶瑶拿了一只碗，将葫芦里的水倒进去，汤色鲜亮橙红，扑面而来一股酸味。

“这是新配的梅子汤，加了柠檬草和甜菊叶，味道和加了饴糖的比起来差了点，不过还行，解腻不错。”

姜琼玉面无表情看着妹妹，脑中满是问号。

他不明白妹妹是怎么进书院的，阿爹进来是送豆腐，妹妹是怎么进来的？明明刚才他还听到，有人路过时抱怨家里想要送吃食，却进不了书院。

姜瑶瑶卷了七个巴掌大小的饼，放在干净的油纸上。低头见大黑勾着她的裤腿不松爪子，便捏了两块肉递过去。大黑慢条斯理叼住肉，钻进桌子底下开始大快朵颐。

她将剩下的饼子和卤肉重新包好，小刀用帕子擦干净，插入刀鞘，一起放在包袱皮里。

“阿兄可以先把东西藏在椅子下面，出去时先挂在窗外的竹林里，再绕过去拿。我已经探过路了。”小姑娘眉目灵动，转身要走，却见一直沉默不语的姜琼玉手底下压着一张纸。

“咦？这是和玉州城有关的策论题目？”她拉开兄长的手，踮脚趴在桌面上看，扑哧笑了，“这是哪个傻蛋出的题，要人怎么答？”

她话音刚落，一抹红衣从门口一闪而过，大黑瞬间警觉，直接扑了过去。

“喵嗷！”

“哎呦，你这肥猫想干什么？这可是本姑娘最喜欢的衣裳，给我松爪！”

姜瑶瑶听到熟悉的声音，忙道：“大黑回来。”

黑猫不情不愿跑回来，几步窜上姜瑶瑶肩膀，以黑虎压顶的架势，凭借着沉重的体格，硬生生把小姑娘压得矮了半寸。

“陈姑娘？”姜瑶瑶努力把大黑抱下来，大黑可比小黑沉多了，她这身板，还真经不起大黑这么一压。

“说了多少次，要叫我玉姐姐！”

陈红岫推开门，大摇大摆走进来，看到桌上的吃食眼前一亮。

“我都在外头听到了。学堂这里是不能吃东西的，我来帮忙解决掉！保证不告状！”

陈红岫说着，已经走到桌边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