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道阻且长
饭后，沈父把沈不敏叫进了书房，沈夫人把楚子夏叫去说话，最后只剩邬丛沈默在一块儿凑对儿。
沈默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和他在一块儿，邬丛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沈默乖巧，甚至看起来有些木讷。但人还是有些聪明的，不爱说话，喜欢把心事藏进心底。平日里那些和楚子夏斗嘴的话不能放在沈默身上，这种安静的气氛，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但作为一个长辈，还是要以身作则率先打破僵局的。
“木头啊，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邬丛一番考虑过后，还是选了这个作为开头。
沈默乖巧地点点头，“想过的，只是我学识浅薄，能力低微，不知道自己以后能做些什么。”
邬丛不奇怪他这样的回答，拿出了自己早就在心里演习过好多遍的一番话。
“那有没有什么喜欢做的？”
沈默摇摇头。
“那大的方面呢？是想要从文还是就武，入仕还是经商？”
“家中三代从文，祖上未曾有过武官；父亲和哥哥已经在官途上受过许多了，我不想入仕；可人又不精明，也不适合经商。”
邬丛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不错，但他自己的这条人生路走的也不通透，更没有办法指导沈默走上一条正道。
“也罢，你是沈二公子，即便一生没有大作为，照样可以活得好好的，不用为吃穿发愁。”
“不过人总是要有一技之长的。你离成人还有两年，还不急，可以好好想想。”
“以后的路还很长，慢慢走，别走错了。”
一番谈话到这里就可以停止了，人不能急功近利，得慢慢来，他和沈默说话的日子还有很多。邬丛欲走，沈默却突然叫住他。
“师父。”
“你当初习武是为了什么？”
沈默和楚子夏不一样，如果邬丛没有亲自告诉楚子夏自己的那份经历，楚子夏对于他来说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沈默就不一样了。
沈默虽不如楚子夏现在这般清楚他的过去，但也是略知一二的。
“强身健体，能活下去。”邬丛很真心的给出来答案。
但沈默对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满意，继续追问：“那后来呢？等你身体健康后，为何继续留在那里？”
因为无家可归。邬丛在心里想。
他知道，少年也知道。
但这并不是少年真正想知道的东西。
“能力薄弱，不仅护不了自己，还会伤到他人。”
“习武，是让你有一丝可以与世界抗衡的能力，可以保护你自己，还有身边的人。”
邬丛注意到少年的眸子亮了起来。
“如果有天你打算从头来过，换一种方式生活。这个打算可以是长久的，也可以是一时兴起，但无论如何，这个打算应该是在你有一定水准之上能做的，这个过程难免会有些波折。所以你要格外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邬丛说完这番话，见沈默还是微皱着眉头，应该是没听懂。这不是沈默学识短浅，回味刚刚那番话，其实他说的挺乱的，他自己也有些听不懂。
于是他拍了拍沈默的肩，又东扯西扯的扯了两句跟刚刚毫不相干的话：“不必非要在意别人说的什么，问心无愧，做你自己就好。”
然后落荒而逃。
心里感慨：以后要少跟楚子夏一块儿聊天了，连个话都不会说了。
楚子夏这边，沈夫人把她带到了花园里。可与其说是花园，不如说是腊梅园。沈不敏的院子里花花草草虽算不上多，可好歹还是有好几种。可沈父这花园里，只有这腊梅一种花，此刻还是冬季，腊梅正开着。
两人刚开始还是慢步走着，沈夫人问她一些关于沈不敏的近状，等走到花亭那，上去小坐，沈夫人的话题逐渐偏向自己。
“子夏平时在府上都做些什么？”
“在府里过得好不好？”
“默默经常跑过去，有没有哪些令你不高兴的地方？”
“……”
沈夫人语气轻柔，言语间满是关切，楚子夏每次都以淡淡的微笑回应，她脸都僵了，只想快点逃离这里。
啥知道沈夫人突然间又关心到她的终身大事上来。
“女儿家满十四岁后，就可以娶嫁了。子夏如今及笄了，可有想过成婚？”楚子夏看着那双关切而又温和的眼睛，十分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不想。”
话了，觉得太少，她又补充道，“不是没有想过，是不想。”
“为什么呢？”沈夫人眼里充满疑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楚子夏在心里想。只是这番话想想就可以了，万万不可说出来。
楚子夏小心翼翼地轻轻反问道：“为什么要成婚？”
“不成婚，哪里来的家呢。”
“可我已经有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有先生师父了。”
“可随着人的长大，这些家会不断的分离成一些小家，有更多的人融入进去。”
“像你的大哥，几年前不就已经成亲了吗？还有了个可爱的小儿子。”
“那是因为大哥他遇到了和他真心相爱的女子，”楚子夏找到突破口，“可我现在还没遇到一个喜欢的人，所以这些事情，就不想啦！”
“那子夏可不可以跟伯母说说，什么是喜欢的人？”
“这个嘛，”楚子夏挠挠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之前嫁给你沈伯伯的时候，和你年纪一般大。你沈伯伯年轻时很有名，和不敏一样，年少有为，风光无限。上京城里想嫁给他的人啊，不在少数。”
“只是伯母比较幸运，最后嫁给了他。”
“那时候我是开心极了的，因为自己很幸运，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和他成为了一家人。”
“在一起后，我才慢慢认识到，年少时的喜欢是什么。”
“是仰慕，尊敬。”
……
出了花亭后，楚子夏和沈默迎面相撞。
两人看着对方，又想到刚刚自己的遭遇，都低头叹了可气。
“你叹什么气啊？”两人异口同声，只是语气不一样。
“刚刚师父问我有什么志向，我仔细想了想，回答说没有。师父好像早有预料，可他说并不能帮到我什么，只是让我自己好好想想。而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没用，父亲和哥哥都这么优秀，我却文不成武不就的。”说到这里，沈默又低头叹了口气。
楚子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谁说书读的好才能前程似锦？谁说做官就是条阳关大道？又有谁说一个成不了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最后一句不是你说的吗？”沈默小声辩解道。
“我的意思想表达我做楚将军的决心嘛！再说了，这军队士兵千千万万的，将军才有几个？”楚子夏一口驳回道。
“哎呀，不对，我要被你带偏了，我想说的不是这些。”她抬头握住沈默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
“我就是想告诉你，你没什么不好的，木头，你很好，非常好。”
“你千万不要被别人安排着去活，人这一辈子就这么长，而且机不再来，你做你自己就好了，不一定非要做出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业。”
楚子夏走到一株腊梅树前，对自己，也对沈默说道：
“人活这一辈子，不就图个开心嘛！”
道阻且长，难免曲折。
然而世间万物都是福祸相依，有所失，也会有所得。
有一条长长的路可以走，其实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