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风暴海（六）

黎白安第一次出海的当夜下起了暴雨，海上起了风，近海的浪头足有两三米。

天气预报说这场海风将持续两天，他们要等风停之后才能再次出海。

对于天气变化，江博士早有准备，因此在招聘上说项目最长会持续一个半月，就是为了预留出应对糟糕天气的时间，实际上只有25天左右的工作量。

第二天，他们上午在研究室处理数据，下午放假。

黎白安提出是否可以去社区学校看一看，覃易当即答应，热情地表示可以当她的向导。

中午他们在食堂吃饭，覃易只在吧台拿了汤和水果，然后从饭盒包里拿出自己带的饭盒。

“我妹妹做了些点心，让我一定带来给大家尝尝，感谢大家对我的关照，还请别嫌弃。”覃易不好意思地将两个饭盒推到江博士和黎白安面前。

饭盒里是一只黄色的小猪蒸糕，猪鼻子是可爱的粉色，造型精致，散发着面食松软的香气。

覃易的妹妹有两下子啊。

黎白安捏起蒸糕，一口要掉猪头，甜糯的豆沙馅溢满舌尖。

好吃！

她转头看江博士，他果然忍不住连连点头。

覃易看在眼里，自豪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小易，下次请你妹妹也来中心玩，她现在还在上学吗？”江博士说。

覃易的笑容瞬间凝固，不自然地笑道：“她在家里，她喜欢鼓捣吃的，不愿意离开家。”

“这样啊，不过你督促她多接触社会，要有自己的朋友，不能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江博士谆谆教导。

“嗯，我一定转告她。”覃易说。

午饭之后，江博士回实验室，他们乘坐公共巴士去社区学校，如果想刚好坐到学校门口需要倒一趟车，镇上公共巴士少，可能需要在车站等15分钟，如果不倒车，他们可以就近下车，再步行10分钟。

两人一致选择后者，下车后在雨中步行。

社区学校靠近镇中心，四周高楼林立，风小了很多，但楼宇中没有几个窗户亮着灯，非常昏暗。

手中透明伞不再需要挡在身前顶着风，黎白安将它撑回头顶上，仰头望着伞瓣躺下的雨水。

“雨水中的含硫量不低，千万别溅进眼睛里。”覃易提醒道。

黎白安先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听前半句时她还在纳闷，这里的雨水怎么还含流量，怎么，流量不低就惹不起吗？

这样的谐音她只能一个人偷笑，身为唤醒者还是和这些原住民有代沟。

风暴港社区学校的门口栽种了两排开着白色小花的树，在风雨之下，这些花随着与零落在水泥地缝隙，混着积水流入地沟中。

进入校园，覃易向他介绍两栋教学楼、餐厅、多媒体教室、礼堂等等场所的位置，最后带她来到一个类似球形蔬菜大棚的地方。

“我是植物培育小组的一员，这里是我们的培育基地。今天来主要是给植物做记录的。”覃易边收起伞边说，详细地介绍起他在植培组的生活。

社员们偏爱的植物分类两大类，一类是能开花的，一类是能结果的。

他用手机照了一张培育基地植物的整体照片，又照了几株被重点关照的，在观测日志上记录它们的长势，输入现在的时间、气温和天气情况。

“今年的情况比往年要好很多，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很多植物都不能适应夏季的潮湿，我们只有这一个基地，只能任由其中的一些枯萎。今年竟然比往年精心照顾后还要葱郁。”覃易说。

培育基地连通着另一个不见光的建筑，这里专门培育菌类，它们虽然不属于植物，但还是被纳入植培组的观察范围。

菌类情况也要进行记录，看得出覃易对它们不感兴趣，黎白安却绕着这些形态各异的生物看了两圈。

这里培育的菌类并非市场里常见的可以食用的种类，而是千奇百怪的黏菌、非褶菌等。

有的细长像伶仃的灯笼，有的菌盖圆润像透明的果冻，有的样子平平无奇颜色却炫目显眼。据说这些菌类最早是由戴维公司旗下的某家实验室赞助提供的，来源地是防护罩外的热带雨林。

黎白安跟着覃易看了一圈，问：“我能去其他地方看看吗？”

覃易说：“可以的，学校是公共资源，你用手机在学校官网上做个访客登记，然后扫描各个地方的二维码就可以使用资源了。”

懂了，门口扫场所码通行。

黎白安先去图书馆，她需要一个能连局域网的地方来查找第一个失踪的人是谁，其实她追问下去应该能从覃易那里问来一个疑似人员名单，但她不想引起覃易的注意，让覃易觉得自己对失踪事件很感兴趣。

想知道这些略微涉及**的内容，只有在局域网论坛看其他人讨论。

社区学校的局域网论坛倾向于熟人社交模式，未注册的人必须在学校内连接局域网络并且进行实名验证才能以访客身份登录看帖，不能发帖或回复。

论坛平时没有专门的人员特意维护，偶尔出现一些真名也不会被删帖。

像是失踪案件这类话题性新闻，论坛里不可能没人讨论。

果然，黎白安不费力地找到了两个讨论数量最高的帖子。

其中一个帖子称呼第一个失踪者为bx贤，另一个称呼其为b宗x，下面跟帖的人称其为鲍某，三者一结合，失踪者的名字就有了，鲍宗贤。

搜索鲍宗贤的名字，百分之九十都是讨论失踪事件的。

这些帖子充斥着大家的猜想，千奇百怪，从转学这种务实的到被异种掠走繁殖新人类这种荒诞的都有。没有任何证据，值得参考的信息不多。

除此之外，只有两三条教务老师发一些社团活动通知或者值日通知中有他的名字。

黎白安对比了这些帖子，发现两个出现了鲍宗贤且与其他人不重合的通知帖，其中签到的用户中都出现了“bo咸咸咸鱼”这个昵称，排除合理怀疑，这显然就是鲍宗贤的账号。

查看“bo咸咸咸鱼”这个用户，他在论坛里还算活跃，发的帖子远比用他真名搜出来的多，大多是报名参加各种活动或志愿者，比如：

“周末快艇竞赛，需要两名志愿者，有和知名运动员签名合照机会，速来”；

“晚上7点大礼堂科技讲座‘人工智能引领未来’，戴维公司的大佬，有打算入职戴维的吗”；

“义体机械设计与安装，课程名额有限，感兴趣的留言”。

这类帖子下，“bo咸咸咸鱼”往往会回复“我我我”、“报名”、“加我一个”这样的留言，看得出他像每一个即将迈出校园的年轻人一样，努力为简历增添一项经历，也看得出他在为去市区生活做准备，从各种途径积累经验。

他的最后一条帖子发布于半年前，发布的内容是“报名报名！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学长千万别忘了我”，帖子的标题是：

——“戴维公司考察团招志愿者十人，要求会潜水成绩好，挂过科勿扰，我校有五个内推名额，欲来从速”

鲍宗贤就这样上了贼船。

黎白安手指轻点鼠标，转而搜索关键词“考察团”。

涉及这个词的帖子不多，集中在上述的招募帖，对于考察团的项目内容、项目行程、参与人员的介绍都没有，连学生海边偶遇的照片都没有一张。

和黎白安之前在普通网络上搜索的结果相同，都是一无所获。

她耐心地继续翻找，忽然在一个将鲍宗贤和他多次参加志愿活动的事联系到一起的失踪者分析帖中，看到有人回复：“他参加考察团是真的，我亲眼见过，还和他们的考察船拍了照片”。

不少人跟帖回复“有图你倒是发啊”、“没图无人信”、“层主，考察团这个项目和老bo的事值得单开一贴”。

十分钟后，这位昵称为“瓜挂瓜棚”的用户留言：“我试了好多次，发不上来，照片被屏蔽了吧”。

那可不呗，局域网允许你们讨论已经不容易了。

黎白安摇头叹气，一边替他们操碎心的教务老师，一边为找不到线索的自己。

要是能联系到这位“瓜挂瓜棚”就好了，发不上去的怨念促使他不会删除原图，现在应该还存着这些照片，线下一定能看到。

黎白安摸着下巴，动起了歪脑筋。

嗡——手机收到新消息，覃易那边已经完成了植物记录，问她还在学校吗。

黎白安不再多待，和覃易在校门汇合。

他们的住处离得近也顺路，正好一起坐车回家，路上覃易问她都去了哪里，听说她去了图书馆，便向她介绍学校图书馆在海洋、地理和民俗方面的藏书非常多。

“原来你喜欢看书啊，确实，纸质书的手感难以比拟，现在纸质书珍贵得很。下次我带你去看那几排典藏书的书架。”覃易向外张望一眼，“我下站下车了，你回去小心。”

黎白安一怔，这离上次他们遇到的路口还有两站，他在这里下有些早。

覃易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这里有家店卖红豆饼，我妹妹很爱吃。走啦，明天见。”

雨洗刷着车窗，车上的乘客视而不见，似乎对这样的大雨已经习以为常，但不管怎么说，覃易肯下着这么大的雨特意给妹妹买零食来看，覃家兄妹的关系应该很不错。

公共巴士在杂货店前五百米的地方有一站，黎白安撑起这柄来到风暴港才买的透明雨伞，没由来地想起枫叶公寓楼道走廊上的那场对决。

最近市区那边不知怎么样了。

临近杂货店，她站在雨中拨通了朱蒂的电话。

“朱蒂，是我。”

朱蒂似乎刚睡醒，“嗯，我知道。”

“你在睡觉吗？打扰了。”

“嗯，又接了一个遗物处理的单子，熬夜干到今天上午，刚睡醒。没事，你说吧。”

“你再睡会儿，我一会儿打给你，”黎白安不是在客套，顿了顿还是觉得把话说明白更好，“因为我想拜托你的事可能存在危险，必须在你十分清醒的状态下征求你的同意。”

朱蒂瞬间来了精神，“报酬怎么样？”

黎白安望着铅灰色天空划出的雨线，说：“包你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