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风暴海（二十一）

海神祭开始前两天，也是江博士计划亲自下海探寻遗迹的这天，乌云密布，狂风大雨。

即便是黎白安、覃易这样的潜水好手，也要避开如此糟糕的天气下水，遑论半吊子的江博士了。

原定的考察计划只得再次推延。

江博士对此表示十分遗憾，在四人的小群中发了一连串可怜猫猫含泪的表情，大家才恍然记起江博士不是老学究，也才三十几岁而已。

黎白安也觉得很遗憾，她认为遗迹里面应该会有一些能推进任务的线索。

此时她正在考察船的船舱里，随着风卷起的岸边海浪在海面上摇摇晃晃。

送走罗剑时，罗剑说过黎白安可以暂时住在他家。黎白安考虑了一下，施特尔是承诺了3天之内不动手，戴维公司的其他人可说不好，还是要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她不想罗剑回来看到家被那些雇佣兵打成蜂窝煤。

于是，黎白安在中心吃完晚餐后，一个人回到船舱过夜。中心的这艘考察船是在渔船的基础上改建的，船舱里有供休息的铁架床和被褥，伴着荡漾的海波，她睡得还算踏实。

醒来后就收到计划延后的消息，黎白安两指捏着手机的一角将手机转个圈，然后再转一圈。

百无聊赖般无意识动作的背后，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她发现目前已知情报中，有一点不和谐的地方，就是远洋号的去向。

找到曹佑杰日记那次，任务进度有了更新。只有正确的线索或推理方向才能使任务进度更新，也就是说曹佑杰日记中记载的内容是正确的。

曹佑杰的视角中，对远洋号的描述是“没了……船沉了，他们都死了……”，而按照江博士昨天的推测，远洋号是在海面上消失了。

哪一种情况是正确的呢？

还是说系统判定的进展中不包括“远洋号去向”的问题，其他推测正确就可以走进度条？

或者说两个情况都正确，远洋号先遇难了，而后消失了……这说得通，所以海面上没有船体残骸。

黎白安等了会儿，任务进度没有更新。

好吧，看来这个问题在这个任务中不重要。对了，任务概括的最后一句说得很明确——“寻找治疗卢倩的方法”，如果需要她在茫茫大海上找一艘幽灵船，这恐怕不是1个月内能完成的。

所以重心还是要放在卢倩身上。

如果卢倩受到的是精神污染，要怎么才能治好她，治疗心灵比愈合伤口所需的时间长得多。哦，她只需要找到方法。

处于没有目标的烦躁中，黎白安感觉自己的思路有一点乱。

叮铃——手机收到了消息，是朱蒂。

显示一条简短的文字消息“交作业！”，随后是一段模糊的视频。

从视频的成像效果来看，拍摄时间至少在20年以前，视频长度为2分03秒。

黎白安点击播放，视频封面挡了四分之三屏幕的黑灰色条开始移动，原来这是站在拍摄者前方的人穿着的黑灰色外套。

拍摄者站在一间老木屋的门口，身前的人正倚在歪斜掉色的木门框上看热闹，拍摄者换了个角度，摄像头绕开了前面的人，终于拍摄到屋内的情形。

白日阴沉的光吝啬于照亮室内，昏暗低矮的木屋里钨丝灯泡在房顶微微摇晃着，令人眩晕的光圈中，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侧身坐在破旧发黑的木桌旁，一手握着棕色木尺，木尺轻拍另一只手掌心打着节奏，看厅堂中间的姑娘穿着繁琐的服装，背影婀娜，长发垂于腰间，双膝微屈，双手摆动，似乎在跳舞。

姑娘正好跳到一个停顿的地方，围观的人们鼓励着调笑着大声叫好，旁边人鼓掌的动作撞到拍摄者的手，摄像头也跟着晃动一下，正巧拍到老太怒骂着让这些年轻人滚出去的画面。

这里看上去像某个经济不发达的村庄，村民们在为某个庙会表演做准备。

摄像头再次对准姑娘，姑娘继续后面的动作，她双臂前伸，头埋在两臂之间，看起来像在练自由泳的手臂动作，老太生气地用木尺拍桌子，口音浓重地说：“你看你，跳得像具僵尸。”

姑娘吓了一跳，害怕地停下动作，回过头来，怯生生地望着老太。

人群又响起起哄的声音，老太啪啪啪地拍着木尺，朝人群大喊：“滚出去，这事开不得玩笑，滚！”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黎白安倒回去一点看那个姑娘的正脸，她长相清秀，看上去有点熟悉。

她想起个人来，何花老板娘。如果老板娘把头发染回黑色、锡纸烫拉直、摘掉闭环、洗掉纹身，倒是和视频中的女孩有几分相似。

黎白安心念一转，哦！

视频的模糊程度说明拍摄时间早，钨丝灯泡说明科技仍处于落后阶段，这村庄就是以前的风暴镇，视频中的姑娘不是何花，是何花的奶奶、杂货店的阿婆。

视频记录的是五六十多年前的情景。

黎白安把这段视频反复看了很多次，又发现了一个细节。

老太身旁的木桌上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有一卷铺开的画卷，画纸陈旧发黄，乍一看上去和桌面的颜色很像，在高糊视频中如果不仔细看，甚至发现不了桌面上还有画卷。

至于画卷上的内容，实在是太模糊了，黎白安的眼睛几乎贴在屏幕上，也看不清到底画了什么。

她没有就此放弃，在视频中截下相对清晰的图片，转战各大论坛寻找老照片复原的智能软件，尝试了几个软件，终于大致还原出图片内容。

画卷上的画风类似于壁画，a3大小的画面上布满各式黑色和米色的小人，像一篇武功秘籍，这些小人的动作正是视频中年轻的阿婆跳的舞蹈，也是卢倩在病房里做的动作。

相较于卢倩的动作，画卷上的分解图更全面，也更为复杂，卢倩像是偶然偷学到了其中几个。

说起来，卢倩是怎么接触到的这套舞蹈？

这个视频连朱蒂这种搜查小能手都是过了半个月才找到的，卢倩从出事到发病不超过一个星期，发现这个视频并且学会这套舞蹈的概率极低。而卢倩参加考察团前，应该是不知道会发生危险的。

黎白安调查过卢倩的社交账号，没发现卢倩有什么奇怪的兴趣爱好，或者与风暴镇、海神祭相关的蛛丝马迹，卢倩单纯是对考察团的科研氛围、出海经历充满好奇的年轻志愿者。

要是能知道考察团第一次事故，也就是卢倩、曹佑杰、鲍宗贤误入深海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好了。

那次事故一定是个关键。

黎白安闭上眼睛回忆曹佑杰的日记里都写了什么，关键在“入团第16天”，曹佑杰的描述中真正涉及海下场景的只有两句——“这只怪物无比生动，甚至对我们发动了攻击。逃离到船上后，我们三人在慌乱中描述的场景一致相同，很多内容都是可以衔接上的”。

黎白安想看的就是“发动了攻击”和“逃离到船上”之间的事情。

这个曹佑杰有没有学过语文，能不能分清叙事重点啊。

黎白安叹口气，拿起手机，给朱蒂回消息。

“收到，十分有帮助。”黎白安一字一句地输入道。

朱蒂秒回：“哈哈哈我就知道，这个视频老难弄到手了，我是在无人认领的数字遗物库里找到的，亏了我曾经做过遗物整理师，用这种另辟蹊径的方法找到啦。”

黎白安选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一顿，问：“你是在戴维公司的库里找到的？”

“对啊，戴维公司是遗物整理这个领域中最大的代理商。我们不是为他们公司打工吗，是可以申请这个权限的。不会吧，这才多久啊，你不会把咱们上次打工的精彩经历忘了吧？我估计我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朱蒂分成四条消息发来。

戴维公司为什么投资海鸥考察团来风暴镇的原因应该就是这个了。

这段视频是戴维公司库里的资料，他们说不定早就发现了。

朱蒂是申请权限才找到的这个视频，说明朱蒂找视频这个动作已经被戴维公司记录在案。

怪她没多提醒一句。

“朱蒂，你现在马上收拾东西过来。”

“啊？不行呀，我接了个兼职，抱歉，这个时间很短的。明天我坐最早的一班列车过去来得及吗？”朱蒂发了一个小心翼翼的表情。

黎白安食指指节点点眉心，“可以，你多小心，信息里不方便说。不要去偏僻的地方，注意安全。”

市区里有各大财团，多方势力角逐，戴维公司不敢像在风暴镇这里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朱蒂应该不会立刻遇到危险。

“注意尾随你的人。”黎白安这次提醒道。

“okk。”朱蒂回复道。

黎白安放下手机，再次进入沉思。

她原本不想让朱蒂这时来风暴镇，这里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是可以预见的，如果遇到问题，她自己一个人更好逃脱，但等到出了问题再和朱蒂汇合，变数更大。

既然已经通知朱蒂了，她就要根据现在的情况调整计划。

怎么能让朱蒂既参加海神祭，又能得到一些安全保障，还能顺利发挥作用呢？

黎白安想了想，又敲下一行文字，“朱蒂，明早你到山海镇后，先到一家杂货店，店主是一位阿婆，你说是我的朋友，来向她学习海神祭上跳的祭祀舞蹈。你有一天的学习时间，晚上来海边找我。”

“好哒。”朱蒂立刻回复道。

黎白安又给覃易发消息，“覃易，你认识海神祭的祭司吗？听说船上除了祭祀、护法和水手外，需要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我认识的一个男孩对海神祭非常感兴趣，而且他还会跳祭祀舞蹈，可以帮我问问能带他上船吗？”

“巧了，他们今天记得我妹妹还没成年，昨天刚来问过我，覃星很感兴趣，已经答应下来，正按照图上的动作学舞蹈呢。我问问他们。”覃星回复道。

五分钟后，覃星发来新的消息，“我和祭典负责人说好了，他们正愁找不到男孩呢。明天凌晨3点，你带他到祭祀船这边来，他们要提早一晚登船。祭祀船是全木质的、雕花复杂好看的那艘。”

明天凌晨，拴着施特尔的链子就到期了，黎白安回复到：“江博士可能要早出发，我得在船上做出海准备，能不能麻烦你来考察船这边接他？”

“哦哦，好的，没问题，那还是这个时间，到时见，辛苦了。”

黎白安简单回复后，锁上手机屏幕，透过船舱的圆形小窗，望向波涛汹涌的黑色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