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画中仙（一）

要到喜迎楼，得先过一片无人看管的坟场。

姜生走在最后边，路边偶有小鬼作祟，张牙舞爪地扑向阮行云，姜生还没出手，谢陆离已经利落斩断小鬼头颅。

姜生笑道：“你这徒弟倒是真护着你，教得好啊。”阮行云不理他，姜生又找谢陆离搭话道：“你这剑倒是好剑，剑锋利而敏，我瞧着收剑也不沾血，叫什么？”

谢陆离想了想，道：“流云。”

姜生顿了半晌，道：“这可真是巧了，谢辞暮那剑叫写云，你这剑……”

阮行云又冷飕飕飘来一个眼神，姜生叹了口气，小声道：“好了好了，不说不说。”

不再多言，姜生一边走一边说起正事来。

“画被封起来了”他对着阮行云道：“我怕得慌，你们二位自己去拿吧。”

他说着抬手一指，谢陆离这才发现前方小路一转，站了个轻飘飘的小纸人儿。那小纸人一躬腰，从脚底就燃了起来。它带着微弱的火光摇摇晃悠，一路飘到了厅堂之中。

原来是在带路。

阮行云颔首，带着谢陆离独自进了府门。

喜迎楼就立在府门之后，百尺高的阁楼，挂着繁丽的飘带，庭前的柱子上正中贴着符纸。一个雕花匣子放在厅堂中的八角桌之上，阮行云正要抬手，就听谢陆离急道：“师尊，小心些！”

阮行云瞥了他一眼，再看盒子，不屑道：“它伤不了我。”

他此行穿了个宽大的白色袍子，衣带过宽袖袍拖地，行事颇有些不便。阮行云只好一手压着袖口，另一手去揭那匣子上的金锁。

他身上绑着的那些红线已经被谢陆离用星辰魂木换走了，因而即使挽上去一大截袖子，手臂上也只能看见那一串小巧的珠子。

此刻那珠子正在阮行云雪白的手腕上流动着莹莹的光。

“怪了。”他小声道。

阮行云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以为他发现了什么蹊跷之处，问道：“你说什么？”

谢陆离盯着那珠子，皱眉思索，他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却又无法细说。

他酝酿了半天，只含糊道：“怪哉，这珠子在我手上从没有这么亮过。”

他这厢话音刚落，阮行云已经揭开刻满了封印的小金锁，打开了匣子。

那画被黄纸血字包裹的严严实实，谢陆离伸脖子去看，只看到那黄纸上画着繁密的法咒，多是些封印穷凶极恶的大物才有的。

那画很安静，乖巧地躺着匣子里，连一丝魔气都没有，反而泄出些淡淡的仙气。

谢陆离奇怪道：“不是说邪器吗？我瞧着怎么像仙气？”

他伸手就要去探那黄纸，却被阮行云一把抓住了手腕沉声道：“别动。”

那微不可见的仙起在阮行云伸手握住谢陆离手腕的那一刻轰然大涨，仙气和魔气一同迸发，从黄纸上的鲜红咒文上冲出来，猛然间顺着谢陆离的指尖往上攀爬，眨眼的功夫就爬上了阮行云的手指，顺着那星辰魂木一溜烟儿地就淌了进去。

“……这是什么东西？”谢陆离哑然问道。“魔气？”

阮行云冷静道：“这魔气并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而且他好似很乖顺……”他心中猜了个大概，解释道：“可能……是阿辞留下的？”

他说罢自己也不太确定，摇头笑了笑，道：“也许是我胡乱猜测。”

谢陆离察觉到这些日子阮行云对他好似亲近了些，偶尔也会露出一点儿关于谢辞暮的口风来。他一面高兴于他和阮行云的关系更密了些，一面又忍不住嫉妒。

凭什么一个没有任何身家背景，还入了魔的人，能在阮行云心中占据这样重的分量？

他不满足于现在表面的师徒关系，这样好的阮行云，他也想要他的一颗真心。

阮行云收回手，谢陆离见此问道：“不打开吗？”

画卷上层层叠叠的符咒细微地抖动起来，像是乖巧的小狗在摇尾巴，带着两分讨好的意味。

谢陆离皱了皱眉，觉得总能听见那画在说话。

他疑惑地问：“师尊，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阮行云一脸莫名：：“什么声音？”他什么也没听见，只想快些打开画一探究竟。

但好像也不是幻听，谢陆离在那魔气缠上来的时候，听见了一声很细微的呼唤——“师尊……”

他侧耳还想再听，可那魔气的出现不过一眨眼的事，转头就不见了。

谢陆离抬手揉了揉揉太阳穴：“没事，我好像是听错了，可能是昨夜没睡好吧。”

阮行云越过他，抬手拟了个法决想要解除那画卷上的重重封印，岂料手势一起，法咒还没画出来，那画突然就疯狂地抖动起来。

谢陆离心里浮起一丝不祥之感，他一只手从袖子里取出个定魔盘来，另一只手想要去按住那疯狂抖起来的画。

他的指尖一碰到那画卷，灵力就如潮水一般不受控制地从指尖倾斜而出，顷刻间就将那画卷上的咒符烧得一干二净。

他的指尖温度攀升，像是被按在了滚烫的烙铁之上。那火还要再烧，眼看着就要烧到他袖口上，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腕上，像是那烈火中的一点微雨，立刻就压制住了那火。

“不要妄动。”阮行云略感意外，他并未感知到谢陆离自主灵力的波动，知道他的灵力是被那画吸走的，奇道：“这符咒锁不住这画，它竟是想靠着你的灵力出来。可是奇怪，既然它能靠吸收灵力出来，为什么之前在别人手里却没出来？”

谢陆离摇摇头，猜测道：“或许……是因为我的灵力比较好用？”

他的头越来越痛，好似有什么东西趁着他灵力泄出的时候偷偷溜了进来，在他脑子里纠缠打斗。只是这股疼痛尚还能忍，于是他压下不适，对阮行云一笑：“师尊，快打开画吧。”

阮行云看了他一眼，不放心道：“你看起来有些不适。”

谢陆离点点头：“大抵真是昨晚没睡好吧，我可能有些认床。”

阮行云将信将疑：“真的？”

谢陆离失笑道：“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他还想说什么，那匣子中的画又抖了两下，跌出了匣子之外。

阮行云和谢陆离对视一眼，率先伸手去捡。不料那画咕咚滚了两下，竟自己铺开了。

传闻果然是真的，那画确实是一副美人图，只不过这美人却是背对着画外之人。

画中人只穿着中衣，腰带未系，轻飘飘地垂在地上，右手握着一把剑。那剑颜色白如霜雪，剑柄泛着暗沉的幽蓝，好似月光下盛开的一朵白莲。

他胡乱散开的黑发用不知什么草叶子随意捆起，舞剑时随风而动，露出来一丁点雪白的脖颈，喉结凸出，显然是个男子。

他身后是一片广袤的桃林，绿芽还未长成，枝头桃花就已经拥挤起来，松软地往下送。

谢陆离一眼惊艳，良久才道：“……好漂亮。”

“什么？”阮行云问：“你说什么？”

谢陆离回过神来，又道：“师尊，这人好漂亮，怪不得他们将这邪器称为画中仙，我见着是真能蛊惑人心，若是这人从画中出来，怕是真能叫人为之上刀山下火海。”

他叹了口气：“不过是个邪器，真是可惜。我瞧着这背影，倒是和师尊有些相似呢。”

阮行云脸色复杂起来，周身气场也有些冷，半晌才幽幽道：“这画上……大概就是我。”

“啊？”谢陆离没听懂，歪头看他。

阮行云脸色难看，对他冷冰冰道：“我说这画的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