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人皮唐卡(八)
他们有了新的办法。
江州之北地如鸡肋,人也一样。他们毫不在意卑贱的人命,开始争先恐后地预定皮子。商人闻风而动,赚得盆满钵满。甚至衍生出了新的产业。
他们为少女寻求恩客,怀孕后囚禁生子,然后再将两张皮子一并送入大悲寺。
数不清的邪祟如飞蛾一般被带着罪孽的护身符吸引而来,然后一头栽进炽热的神明火焰之中。
谢陆离站在壁画前,看完了一整个故事。
深不可见的隧道亮起了人油灯,长眉僧人的匕首轻轻划过石墙,刺耳的声音带起一连串哭泣。
“找到了。”他蹲下来,从小孔里望进去。
少女蜷缩在稻草上,临产在即。难产导致的大出血让她感到寒冷和痛苦。
但也没有那么痛苦了。她开始对撕裂的疼痛感到麻木,恍惚之中似乎有光从呼吸孔透进来。
“……婷姐,”她声若蚊音,叫她的名字:“是不是你回来看我了?”
“原来人要死的时候真的会有幻觉啊,如果死前能看到你的话,那真是太好了。她伸出手去够那光,但光线虚虚实实,她怎么也握不住。
“生了吗?”长眉僧人问她。
可是她已经听不见了。她就这样睁着眼,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长眉僧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推开沉重的石门走了进去。
“胎死腹中啊……真是可惜了,亏我喂了好几只鸡呢。”他叹口气,踢了踢少女逐渐冰凉的尸体,又道:“就这张死皮子,将就着用吧。”
他把少女翻过来,思考着从哪里开始下手。少女背驼得厉害,腹部爬满了肌肤被胎儿撑开的裂缝,长眉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都没找到满意的部分,不免有些烦躁。他踹了脚少女□□的肚子,突然有了个新的想法。
他说干就干,举着匕首从胸骨之间插进去,一路下滑,直直地剖开了少女的腹部。乱七八杂的粘腻内脏决堤一般冲出来,粉紫色的肉瘤被胎衣包裹着掉落在干枯的稻草席上。
长眉僧人眼睛一亮,扯断了脐带将它握在手里。
是个女婴。
大雄宝殿的香烛旺盛起来,火苗升起冲天黑烟,红衣僧人们围坐成圈,开始念诵往生咒。无相佛被镀了一层金箔,细细看过去时,那金箔的下面好像有无数数不清的驱虫在涌动。
受禁站在石室里,他双手合十,未垂着眼帘,跟着一起诵起了往生咒。
谢陆离看他神态悲悯,突然想起那日没入江洲时,他问受禁的话。
“出家人慈悲为怀,你看起来却凶神恶煞。”
我是个恶僧——受禁是这样回答他的。
此刻他站在人油灯下,却散发出一点微弱的佛光来。谢陆离摇摇头,觉得受禁真是一个奇怪的和尚。
剖心诀的效力越来越弱,女婴的心声就到这里结束了。身边的场景变幻莫测,很快就消失了。金箔还在簌簌地往下落,纷纷扬扬地像在下一场大雪。
他们回到了大雄宝殿里,正殿上的无相佛只剩断肢残骸,年老的长眉僧人捂着肩,那根穿透他琵琶骨的锋利断木被浸透了鲜血,他还没有遭到受禁的审问和怨灵的报复,就这样歪头咽了气。
“……这算什么。”谢陆离说,“这么死去真是便宜了他。”
受禁摇摇头:“因果轮回,且等着他呢。”
谢陆离嗤笑一声:“我从前最不信这些话,说什么报应不爽,要我说,这辈子的祸福,凭什么要下辈子去偿,就算是赊账,也得问问人家苦主同不同意呢。”
受禁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种话,不免有些诧异,他偏过头,挑衅似地说:“可你师尊却信得很呢。”
“嗯?”谢陆离被吸引了主意,追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师尊啊——”受禁拉长了声音,吊他胃口。“快说啊,别等着小爷我逼供你。”谢陆离催他:“别妄想瞒着我。”
受禁调转话头,卖了个关子:“想知道?等到了北海之境再告诉你。”
谢陆离作势要打他:“这是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和尚!”
受禁微微笑了笑:“我这样的和尚等会儿还要放火呢?”
谢陆离明白过来,他这是打算烧庙了。眼下这尊邪佛已经被他镇压,怨灵也被超度的差不多了。只是这无处不在的人皮唐卡和壁画都是带着邪性的东西,只能一把火烧了,以绝后患。
红衣僧人的尸体七零八落地堆积在地上,受禁站在这尸山中与谢陆离对视,突然就叹了句:“要是阮仙君在就好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交给他,还不是他挥一挥手的事。”
谢陆离也叹口气,抱着剑蹲下来:“我有点想他了。”
受禁神色莫测,瞥了他一眼。谢陆离不悦:“你看什么看?我想我的师尊不对吗?我师尊他这么好一个人……”
“打住。”受禁抬手,“把这堆邪祟解决了,咱们即刻出发。”
谢陆离欣然应允,被当作苦力也没有丝毫抱怨。
他们两人分头行动,一个负责杀,一个负责超度,不到半日就处理得一干二净。
受禁站在大悲寺山门前,深吸一口气,然后点燃了手里的火把。
江州的百姓们早已被白天的这场虐杀吓得不敢出门,即便此刻受禁准备烧庙,也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一个不字。逐渐有人在这场噩梦中清醒过来,恍然大悟原来从前的戏码不过是以油灭火,即便邪祟不敢近身,可那护身符也只会招来更多的邪祟。
邪祟无穷无尽,少女却所剩无几,唐卡终究会有尽头,不如在这里快刀斩乱麻,一把火烧了作数。
熊熊大火舔舐着恢弘的庙宇,火光映照着受禁的脸,他无波无澜地看着这场人为灾难,像是在看一个故人。
“你在想什么”谢陆离忍不住问。
“一个故人。”受禁低声道。
他想起了他的师父。确切的来说,是他的方丈,是大悲寺第一任方丈。
这场火不会烧到白塔林,也不会伤害到他小心存放于白塔林最顶层的舍利子,更不会触碰到舍利子下袈裟里裹着的那截星辰魂木。
他又想起在石室里看到的壁画,壁画上的场景他曾亲身经历过,那日他也是这样在一场大火面前,看着他的方丈被活活烧死。
不同的是如今他站着,是放火之人。
从前他被压在地上趴着,是看火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