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回 扎根红土
结束了一段不被祝福的恋情,易枭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浑浑噩噩地在总裁办混掉了外派前的最后一周。
实习期的工资本就少得可怜,第一个月发的早已花完。易枭从工资卡里把这个月新发的工资悉数取出,抽出四百作为去洪州的盘缠,余下的全部塞进了红包。
十一长假的第二天,易枭如期赴约,去老板娘餐饮城参加了相民的婚礼。婚礼盛大而隆重,男女双方的亲戚、朋友、同事和领导悉数到场。华尚光衣着光鲜,登台给这对新人致了证婚词。
婚宴上,大家举起酒杯庆祝这对新人喜结连理,祝愿他们早生贵子,期待西程和跃虎两家的联姻能梅开二度。易枭强颜欢笑,极力融入这个喜庆的氛围,心里却满是苦涩辛酸。
十一假期终于熬到了头,易枭收拾了行李,早早离家去了洪州。
在海东西程,易枭依然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老夏推拖说给他充足的时间适应海东的环境,他成天在厂区里游荡,俨然成了御用闲人。回到祥芸阁,老贾他们又是夜夜开牌局,稀里哗啦的麻将声,搅得他心烦意乱。
原以为老易回赣州开展业务,三缺一,他们就会消停。哪晓得,老贾是掰开了,揉碎了地劝导易枭上桌打牌。易枭也是块硬骨头,软硬不吃。老贾便开始不断地数落,说他不上道。无奈之下,老贾一个电话调来徒弟易英,终于又开了局。
再后来,钱向博也去宜春出差了,四缺二,老贾终于没招了。可易枭自觉处境更加尴尬了,在迷茫中辗转反侧一夜。
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午饭后,易枭去了财务部闲逛。
舒佳雯见他顶着两个黑眼圈,便关心地问道:“小易,咋啦,没睡好吗?”
“烦躁呗!”易枭抱怨道,“白天吧,想干事不让干;晚上吧,不想干的事却劝着你干!”
小舒乐了,笑道:“一会儿我带你出去逛逛吧,反正你在公司也是闲着无聊!”
“去哪?”易枭的脸上掠过一丝兴奋,又转而黯淡下来,“老夏不会同意的。”
“前几天去招行,沈科长提起你了。我告诉他你调来海东了,他很高兴,说等你空了,到他们行里坐坐。下午我要去转钱,一起去吧?老夏那我给你去说!”小舒拍了拍胸口,给易枭打着包票。
舒佳雯借口去取备用金,以款项安全为由,跟夏建广借了易枭,便开着自己的小奥拓载着易枭去了招行。
在柜台的后面,有一间不太宽敞的办公室,里面错落地放了几张办公桌。在这里,易枭又见到了沈科长、蔡风娜和马远方。一通热聊,大家又变得熟络起来。
沈科长调侃道:“小易,就说你是一个胸有大志的人,最终还是来海东了吧?”
易枭苦笑着答道:“可惜不顺心的事十有**,再有大志也是前后掣肘啊!”
沈听其口气便知遇了难处,便宽慰道:“哪有那么多顺风顺水的事呀,任何事都有利有弊,人这一辈子修炼的不就是趋利避害嘛!”
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易枭道:“您说得是,经您一点拨,我就豁然开朗了。”
沈又面带莞尔道:“我猜你遇到了些困难,但相信你的聪明才智都能应付。”
马远方也凑过来道:“小易,你刚来洪州,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话!”
“好嘞,兄弟,那我可不跟你客气!”易枭应承道。
“有啥好客气的。”马远方想了想,
又道,“你一个人离乡背井也没啥朋友,回头我再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认识,有事没事大家聚一聚,就适应环境了。”
一个红绿灯前,坐在奥拓副驾驶的易枭心情舒畅,笑着对舒佳雯道:“舒姐,多亏你带我出来散散心,不然再这样下去我可要被憋坏了。”
舒佳雯侧过有些富态的白皙脸蛋,玩笑道:“我看明州派来的那几个人,就你正常一点,所以带你出来逛逛。正常人在集团混得好好的,谁愿意来海东呢?”
易枭乐坏了,答道:“我也和他们合不来,还是洪州人民好相处些!”
舒佳雯又瞟了一眼易枭,笑着道:“好,下次我们私下搞聚餐了,喊上你!可惜你和老贾他们住一起,不太方便。”
被舒佳雯的话戳了心,易枭不置可否,开口道:“我其实最近一直在考虑要从祥芸阁搬出来住,不搬出来天天喊我打麻将,烦死了。”
“搬出来好,省得被那些人带坏,我支持你!”舒佳雯热烈地响应着,转而又道,“以前郑洁在办公室的时候,公司在海东饭店那边给她租过一套小户型,其实本来可以给你住的。唉,不过估计里面还住着人,你是指望不上了。”
易枭不以为然道:“海东饭店太远,上下班也不方便,我还是自掏腰包在高新区附近租个房子住吧。”不禁又叹了口气,道,“就是不知道老夏会不会同意。”
“你管他哦,他不同意,你就找老板。再不行,你就‘老子不伺候了’,回明州去。”舒佳雯毫无顾忌地给易枭支着招。
奥拓驶入了海东西程厂区,大门旁停了一辆装满电缆盘架的货车,舒佳雯念叨着:“谁又收回来一车电缆盘呀!”瞟了眼货车司机,又道,“哦!是易英啊。”
“你咋知道是易英?”易枭好奇地问道。
舒佳雯指着那个司机,道:“那是她老公袁邦健,在海东西程做物流生意。”
易枭恍然大悟,随着舒佳雯走进办公室大门,只听一个女人用沙哑的嗓音撒娇道:“夏总,我刚拖了一车电缆盘回来。货车司机着急卸货要走,小武在车间里发货,忙不赢,您能不能安排个人去帮我清点一下电缆盘数量呀!谢谢你嘛!”
易、舒俩人绕过形象墙,果见易英倚在夏建广的办公室门做嗲。
夏建广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有些犯难地和易英说道:“哎呀,这人还真不好找啊。”转头看到正往里走的俩人,努努嘴对易英道,“你让你这个弟弟去帮你点一下数量吧。”
易英听了,又转过身对易枭道:“小易,你去电缆盘车间给阿根师傅帮个忙,给你易英姐姐清点一下回收的电缆盘数量,行不行。”
易枭哪敢不从,看似帮忙实则是夏建广的指令,只能转头往电缆盘车间去了。
易英赶了几步,在办公室门口拉住易枭,面对愧疚地对:“小易,真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夏总会让你去给我清点电缆盘。”
“没事,我反正也是闲着,正好找点事做!”易枭笑着回了话,扬长而去。
袁邦健已经把货车横在了电缆盘车间门口的道路上,给做电缆盘的阿根师傅递了根烟,又跑到易枭面前抽出一支烟,递了过来:“兄弟,你辛苦了,抽根烟!”
易枭挡住袁递烟过来的手道:“你是姐夫吧?我不抽烟的,给易英姐帮点小忙有什么好谢的,以后你叫我小易吧!”
袁邦健恍然大悟道:“哦!小易啊,听易英说起过你,怎么让你来点电缆盘,这我可过意不去啊。感谢,感谢!”,说着袁邦健往驾驶室跑去,又回头嘱咐道,“小易,你往后退点,我翻斗把电缆盘架倒下来,别砸到你脚了。”
易枭听着话,得往后挪了十几步,觉得差不多,便示意袁邦健可以卸货了。
货车的低栏货斗慢慢倾斜,上面的电缆盘架子开始一个个倾斜着滑落下来,层层叠叠,顿时间在易枭面前摊成一片。
其中一片2米8的铁架来势极为凶猛,直奔易枭的小腿而来。易枭顺势连退数步,还是未能躲开。避无可避,危急关头,易枭纵深一跃,逃过了铁架的攻击。闪避了外圈的扫荡,原以为能在铁架内外圈间的空隙里安全着陆,可不曾想铁架势大力沉,内圈倔强地刮着他的右脚背继续往前,最后重重地撞了在他的脚踝上。袁邦健面露难色,上前询问,易枭只道没事,并坚持和阿根一起把数量清点完成。
这一幕险情恰巧被刚从车间回来的张保中撞了个正着,便趋步上前,关切地询问易枭的伤势。易枭慢悠悠坐到路旁的草坪上,开始检查脚的情况。右脚上崭新的皮鞋已被刮花,脱掉袜子,发现右脚背被刮得通红,脚踝处略微有些乌青,但关节活动不受影响,应该没什么大碍。
张保中有些愤愤不平,道:“夏建广这个人度量太小。这事不都一直小武在做吗?你没经验,实在太危险了。要不是你身手快,今天就闯祸了!”
“我这十几年篮球还真不是白打的,不然今天这条腿就光荣了。”易枭满不在乎,大大咧咧地穿上了鞋袜,“倒也不能怪夏总,整个公司就我最闲,有啥办法?唉,电缆制造,啥专业知识都没有,只能到现场来积累经验了呗。”
张保中不解,问道:“你做管理岗,又不像我们搞工艺的,要啥专业知识呢?”
见张保中为人厚道,易枭拍了拍旁边的草坪,示意他坐下唠嗑:“张工,您坐!”待张保中坐下,易枭才袒露心声道,“也不能这么讲,制造企业的任何管理都不可能脱离生产制造的。前段时间我看过一期关于跨国汽车企业高管的访谈节目,那个CEO说:‘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管理者,就必须具备三个素质:首先得是行业专家,其次要是一个铁腕人物,最后要有旅居多国的经验。’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我得多学习点电缆的专业知识,积累一些行业经验。”
张保中认同地点着头,若有所思道:“按照你这个说法,季总西安交大毕业,从外资企业跳槽过来,熟练掌握英语和德语,还在德国工作生活过,算是一个。”
易枭对于季武森不甚了解,但听张保中这样评价,便来了兴趣,附和道:“原来季总工这么优秀啊,看来西程还是藏龙卧虎,人才辈出啊!”
“整个西程,我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季总,他是文武全才,大几百页的全德文设备说明书,一个人轻松啃完。居然还会开叉车,可惜前段时间电缆盘滚动,撞到叉车上,他的左手受伤骨折了。后来他始终觉得在海东有生命危险,就申请调回了集团。不过照你的标准,他有点文弱,也不是一个有手段强悍的管理者。”
经他这么一说来龙去脉,易枭终于明白刚到集团时季武森手上打着的石膏是怎么回事了,觉得甚是有趣,又追问道:“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是华副总,做事雷厉风行,是我喜欢的领导风格。”张保中眼中透着向往,娓娓道来,“有一次,他捡来一个旧花瓶,自己一道道工序,打磨、抛光、打蜡、封釉。我就觉得一个企业家,自己动手,又专注又耐心,真不简单。”
虽然张保中的描述和易枭的印象有些差异,但从最近几次的接触来讲,他也认同华良义是一个非常干练的领导,对其非常地敬重。
易枭话锋一转,问道:“那你呢?张工,你可也是技术专家呀?”
张保中苦笑着道:“我就一个工艺工程师!在洪城电缆厂的时候,同事们都说狼来了,我就想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投靠。来了海东西程才知道,明州老板和我以前在深圳打工时的老板不一样,时时刻刻都对我们海东人不太放心。”
易枭揶揄道:“有啥不放心的,投胎能选吗?老华要是出生在洪州,不也是海东人嘛。只能说明我们那经济是发展了开放了,但一部分人的思想还没解放。”
张保中摆了摆手,自嘲道:“我倒无所谓,反正在洪成厂是做工艺设计,到了海东西程还是一样搞工艺。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管理那块料!”
张保中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拍了拍易枭的肩头道:“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回去,夏建广要查我户口了。贾依芬说得对,你和他们不一样!以后啊,电缆生产和工艺上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易枭如获至宝,便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随着张保中往办公室走。
回到办公室,张保中扯开了高亢的嗓门:“哎呀,刚刚真的太危险了,小易没经验,站得不够远。袁邦健一车的电缆盘架子往下倒,一个铁架子冲着小易就滚过来了,要不是他身手敏捷,纵身一跳,躲开了,估计现在腿已经被撞断了。”
由于分贝很高,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到了,大家纷纷围上来关心和慰问易枭,就连朱习贵和舒佳雯也从财务部出来,凑了过来。
最前面的易英满脸愧色,询问道:“小易,没事吧?都怪我家那个神头,多等个十分钟,让小武去收就好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交代啊!”
“没事,英姐。你看我这不是还活奔乱跳的嘛,我就是没有经验,不知道这玩意儿能滚那么远,下回就有经验了。”易枭挠了挠头,满不在乎地宽慰着易英。
人群里里外外为了三圈,有人是单纯地观望,有人是真挚地关切,也有人当作笑料来调侃,但即便这样,放眼人群,也愣是没找到一个明州来的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