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故乡的味道

奥雷里奥盘算了一下，接着面无表情说道：“我觉得我也该吃些东西，吃饱才好赶路。能不能等我一下？就几分钟。”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并不真的饥饿。

女骑士说道：“没关系的！不急在这一时。人总是会饿的，我们要一路走到温托纳去，如果中间可以少停几次，那是最好的。我也和你一起再吃点吃吧。”

她说罢，抓起玻璃瓶和木杯，满满地斟了杯紫红色的液体。她将手中酒杯递给对方，说道：“面包很干，必须就着酒吃。”

“谢谢……”奥雷里奥接过她递来的杯子。他望着杯中的酒，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却在心里叫苦：“委屈自己了。还好杯子不大，喝点也不会死的！”他鼓励着自己，尽力挤出笑容，勉强让一边嘴角抬了抬。他说句“干杯”之后，就将酒杯送到嘴边。他闭上眼睛，轻轻地抿了一口。他本来想硬灌一大口下去，但才只抿了一小口，就不敢再多喝了。

比起酸味，红酒的涩味要更为明显。不过，对于不常饮酒的奥雷里奥来说，二者都极其强烈，且难以辨别。除了所有红酒都有的味道以外，这杯劣酒还带着另外几股怪味。

他把酒含在嘴里，迟迟不敢咽下去，结果倒像是在品酒一样，让酒在口中过上一遍又一遍。他的整个舌头都充分地品尝了酒味，酒气也钻进鼻腔里。就这样，几种令人不适的味道，开始四处流窜，刺激着他的感官。这比他预想还更糟。他不敢再多品味，只能迅速吞下肚去。

他心想：“受不了！”他紧接着往嘴里塞了块咸肉，遮盖住令自己不愉快的味道。

“你觉得这酒怎么样？”

“嗯，怎么说呢……”奥雷里奥皱起眉头，装作懂得品味的样子。他又耸耸肩，又往嘴里再续上一条咸肉。咸肉含盐极多，几乎能让舌头麻痹，他这才感觉不到酒味的残留。

歌洛莉娅点点头，然后耸肩说道：“这也没办法啊！既然出国了，哪还能指望有好酒喝？还是骑士团里供应的酒，味道更好一点。这酒味道太薄了。”

奥雷里奥应和道：“是啊。我知道，艾雷加的酒……非常有名。”艾雷加，便是骑士团的大本营所在。

“那当然！你到过艾雷加吗？”

“去过几次，夏天去避暑。”奥雷里奥回答道，“就在塞伦西亚西北，只有五十哩。”

“因为在雪山脚下，城里的人也没那么多，会比塞伦西亚凉快。”歌洛莉娅点头道，“骑马的话当天就能来回，很方便的。你有没有喝过艾雷加的酒？很好喝的。”

奥雷里奥附和道：“是啊，更醇厚。”但“其实我没喝过，我也根本不懂”——这才是他真实的想法。他能装模作样说出艾雷加葡萄酒的特点，完全是因为对方刚刚抱怨了酒味寡淡。

“艾雷加的天气啊，土壤啊，这些都最适合葡萄生长。所以，酒也是最好的。”女骑士说着，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

但仅仅片刻之后，她却低下头。一双如海水般澄澈的眼中，泛起忧伤的波纹。她把头偏向一边，轻声说道：“突然有点想家……我从小一直就住在那。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但她很快就又抬起头，努力地笑笑，说道：“不过……人不能一辈子都待在同一个地方。”

奥雷里奥望向她的大眼睛，轻轻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么，你的故乡是哪里？”

“莱伊亚。”奥雷里奥答道。

“真的？我都听不出来，完全没有东南部的口音。”

“因为已经离开很久了，大概十五年。而且，再没有回去过。”奥雷里奥回答道。

“十……十五年？”

“从七岁时开始。”

“那你还记得吗，莱伊亚的事？”

“只记得很热。”奥雷里奥答道。

“因为太靠南了，对吧？”歌洛莉娅笑道，“那里离塞伦西亚真的很远。”

“大概四百哩。”

歌洛莉娅双眼上翻，粗略估算说：“坐船，就算不是逆风……也得要三四天吧？这么远的地方，我还真没去过。嗯，那边还有什么……比如说有名的东西？”

“我想想。”奥雷里奥闭上眼睛，回忆着童年时的情境。“有名的，大概就是花吧。”

莱伊亚的城内或是城外，都像是花的海洋。每一条街巷上，都弥漫着花香。即使在冬天，也有一种极为淡雅的香气，随时飘荡在空气中。因为有种只生长在莱伊亚的植物，不论在哪个季节，都会开出雪白色的小花，释放出让人身心愉悦的清香。人们不喜欢它的学名，便简单地根据它的样子，将它称作“星”，并将它视作希望的象征。奥雷里奥年幼时的住所旁，就有数丛这种白花。

这时，他才忆起，之前他刚恢复意识时，闻到的那股气味，令他感到熟悉的原因——那气味正是“星”的花香。即使阔别十五年，他还是记起了，儿时最熟悉的气味。而此刻，他又闻到这种芳香。无疑，这种气味，是从女骑士身上传来。

他这么想着，却皱起眉头，只觉得有些疑惑。“星”是莱伊亚的特产，她绝不可能在这附近，沾染到这种花香。这种气味无论如何，也绝不该出现在此处。“是香水。”这也许是唯一合理的猜测。

见他眉头紧蹙，女骑士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是不开心的事吗？”

“没有，只是有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并没有提及花香。

歌洛莉娅笑了笑，说道：“也许你该回去看看，到时候就能想起来了。说真的，和你聊天，胃口好了很多！出来打仗时伙食太差了，总是面包干肉和干肉面包！我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谢谢你啦！”

奥雷里奥也觉得惊奇，心想：“我也发现了……和她说话时，我的话竟然这么多。”不久之前，他还在忧心瓦伦蒂诺的安危，现在却觉得安心不少。

歌洛莉娅撅着嘴，双脚往复轻踢着，地上的几段猪骨。她小声说道：“难得有一顿好的，我怎么就没赶上？”她又瞥见遗留在旁的勘误派旗帜，走上去狠踏了几下。

对方的声音很小，但奥雷里奥还是听得很清楚。

“回国之后，我请你吃一顿，烤肉。”他刚说出口，便觉得这种约定不吉利。十年前曾有人立下这样的约定，但至今也未能履行。他轻轻地摇头，低声说道：“还是不要提回国之后的事。”

“我哥哥也和我说，不可以在战场上说，回去以后的事。不过我是太信这一套的。”歌洛莉娅微微一笑，然后说道，“回去以后，你请我吃饭的时候，我给你带一瓶好酒，最好的！不过你得小心点钱包，别看我是个女人，就以为我饭量小。”她说完，又晃动着酒瓶，问道：“要不再来一杯吧？虽然它很难喝，但你吃了干肉，会渴的吧？”不等回答，她就要给对方的酒杯满上。

“别了，我这杯还没喝完。喝多了会误事，我们还要赶路，所以你也不能喝太多。”奥雷里奥说着，伸出手阻拦。之前他好不容易才咽下一口，望见杯中余下的酒，还头疼不已，要是再续上的话……

正当他盘算着该如何表演，才能找个适当的托辞，把喝剩下的酒倒掉，一阵爆炸声却突然自北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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