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星星的夜晚

沈谜谜回到家又学了一会儿，洗漱完匆匆关灯躺下。

闭上眼想要入睡，脑袋里又浮现出放学时的那一幕。

她没想到自己桌子上的药会是陶语放的，一时大脑宕机，匆忙道了声谢转身就跑。

现在她仔细回想，课间好像模模糊糊听到蒋佳跟他说了一嘴自己胃痛。

疑问稍微解开了，但是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送药。

两人只是关系不熟的同班同学，平时对话也没有几句，突然接收到这种关心，沈谜谜有点受宠若惊。

边同学，好像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冷冰冰。

老李走上讲台，同学们看见他脸上凝重的表情，都一声不吭地回到座位上，心里猜测了个大概：月考成绩肯定没考过2班。

理1班和理2班是理科两个实验班，分班时模考的前一百名按照学生成绩平均分成两个班，所以两个班的成绩水平不相上下。

学校对实验班相当重视，再加上老李和理2班班主任老王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每次月考前后都是大家状态最紧绷的时候，月考的成绩基本就决定老李接下来的一个月是春风得意还是没什么好脸色给他们。

沈谜谜心里不安地敲起小鼓，牙齿咬着下唇，眼睛盯着老李。

虽然自己是以全校100名的成绩考进实验班的，但在这里她就是全班倒数第一，再加上高二下学期开始她的成绩排名一直都在退步。

没分班前听话成绩又不错的她还时常能得到老师的表扬，而实验班的学生都是尖子生，沈谜谜在这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退步一点儿就会拖了整个班级的后腿。

沈谜谜的心情似乎能通过空气传到陶语这里，从高中开始就稳坐全校第一的陶语并不担心自己的成绩，但他知道沈谜谜会紧张。

高二上学期有一次月考，沈谜谜的成绩跌出了全校前100，老李气得够呛，一个电话把沈谜谜的妈妈叫到学校。

那天晚自习前陶语去送物理作业，一进办公室的门，就看见老李背对着自己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个身穿西服套裙、妆容精致的中年女人坐在老李对面，眉头皱起。

“谜谜的成绩太不稳定了，平时我看她上课听讲也挺认真的，但成绩就是时好时坏。进来这个实验班的时候还是全校前100，实验班配了最好的老师就是希望同学们进步，这跌出前100”

陶语故意放慢了动作，轻轻放下作业，听到沈妈妈对老李说：“我跟她爸平时工作都忙，她在家也总闷头学习，估计心还是没用到学习上。回来我再说说她，如果有她姐姐那么让人省心就好了。”

随后女人深深叹了口气。

“作业放这了。”

老李一直没注意到陶语，听见声音才回过头，严肃的表情顿时换成慈祥的笑脸：“哎好，回去吧。”

中年女人也打量了他一下，陶语轻轻点了下头，转身走出办公室。

身后的对话声音越来越小，陶语隐约听见老李说道：“这孩子也是1班的，跟谜谜姐姐一样，一直是全校第一，从来不让人操心。”

晚自习上到一半，沈妈妈敲了敲教室门，叫沈谜谜出去。过了十分钟沈谜谜从后门走进了教室。

高二上学期时陶语还没有坐在沈谜谜前面，其他同学都在埋头写作业，陶语听见后门开门的响动，不由自主地望过去。

天花板的白炽灯管泛出冷色的光，陶语看见沈谜谜红红的眼睛，好像窥见一个不想被发现的秘密。

他想转过身假装自己没有看见，身子却仿佛定住了一般，移不开自己的眼睛。沈谜谜与他对视了一下，又躲闪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回了座位。

一回想起这件事，他也盯着老李，拿着笔的修长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果不其然，老李开始念叨起这次的月考成绩，班里谁退步了，谁最近上课总是开小差了，没有提到沈谜谜的名字。

老李看看表，快上自习了，终于把话收了收，转身在黑板旁边贴上月考成绩单，临走时说了句：“沈谜谜来一下。”

陶语听到后面传来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沈谜谜慢慢地站起，低头跟着老李去了办公室。

他走到讲台看一眼成绩单。

沈谜谜，班级名次50，年级名次156。

晚上的每个课间陶语都要往教室外跑，去办公室转了两趟，去了一趟洗手间。

其实他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想在回座位的时候瞄一眼沈谜谜的状态。

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后面两个同班同学小声聊天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

“沈谜谜好像这次考得很差，都出150了。”

“什么？我都没注意看，怪不得她一整天耷拉着脸。”

“要么外号叫傻白丧呢。”

陶语一回头，两个头靠在一起偷笑的女生心虚地闭上嘴，赶紧手拉手一阵小跑超过了他。

他走进教室，沈谜谜一晚上都低着头。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陶语大概能猜到。

傻白丧，这个外号还挺精准的。

放学铃一响，王绪就看到陶语站在理2班教室门口。

“今天不跟你一起走了。”

“有事？”

“嗯，有事。”

“行。”王绪等着下文，但陶语没说是什么事情，他也就没问。

他跟陶语从小就是邻居，算这个家伙最好的朋友。

在他眼里，陶语比周围同龄男生都成熟，做什么事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道理，他想说事情自然会说，如果不说也没法强迫他说。

陶语在前门往教室里面看，沈谜谜已经背上包，正往教室后门走。

陶语跟在她身后下了楼梯，两人中间隔了几个人。副楼高二和高三8个实验班的学生晚上放学都走这条窄窄的楼梯，或急或缓的脚步声和对话声回荡在楼道里。

感应灯时亮时暗，沈谜谜为了不挡住别人的路，往墙边靠了靠，走在两人之间的同学见她让路，越过她先下了楼梯。

现在陶语一低头就能看到沈谜谜走在他下面一阶楼梯上。她的短发已经从上学期结束时的下巴长度到了齐肩的长度，随着她低头看台阶的动作，后颈的头发滑下去，漏出一小截白色的皮肤。

陶语才意识到走在她身后的这几分钟，是他认识沈谜谜几年来离她最近的时刻。

离出校门还有一段距离要走，路过主楼时，越来越多学生汇入涌动的人流中，陶语拉开了与沈谜谜的距离，到了校门口，这股人流又分散向四面八方，陶语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沈谜谜的背影。

出校门后拐个弯，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人行道上，偶尔几个同学成群结伙地骑着自行车从大路经过，在谈笑风生中享受一天紧张高中生活中的松弛时刻。

陶语知道沈谜谜家离学校不远，走路大概10分钟距离。

前面那个瘦削的背影畏缩着肩膀，低着头看地上的影子，周围环绕着落寞着空气。

沈谜谜对陶语来说像个谜，有时候他会自信地认为很懂她，这是他长久对沈谜谜的观察里总结的结论。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懂她，她的变化，她的心情，她心里在想的事情，他不敢妄自去猜测，害怕错误的答案把他引起错误的方向。

陶语想起初中时也有一次这样走在她身后。

那时的沈谜谜跟现在如同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身边环绕着一群朋友，说说笑笑地走在学校里，路上见到认识的同学也愉快地打招呼，装满开朗笑容的脸庞如今却总被沮丧光顾。

打击她的事情好像越来越多了，关于沈谜谜，他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但他想知道。

陶语快走了几步，直到他的肩膀和沈谜谜的肩膀在同一条线上。

沈谜谜一路都在想成绩的事。

成绩单上刺眼的数字、老李无奈的眼神，沈谜谜还在想象父母知道成绩时候的表情，脑袋里纠缠成一团乱麻。

“沈谜谜。”

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钻进来，把她从乱麻中拖了出来。

沈谜谜抬起头，陶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自己身边，意料之外的人物登场。

沈谜谜等着听他后面要说什么，看他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没有要继续讲下去的意思，感觉如果再不说话两人会马上陷入尴尬。

“你怎么走这条路？”沈谜谜问道。

“我家是这个方向。”

“”沈谜谜知道他家在这个方向，她不是想问这个。

“你怎么步行走？”沈谜谜又追问一句。

“去下一站坐公车。”

陶语家住的远一些，大部分情况下是和2班的王绪一起骑山地车来上学，偶尔才会搭公车，这些沈谜谜都是知道的，看来今天他没有骑车。

学校门口就有公交站，再往前走一个站点是沈谜谜家小区对面的公交站。

沈谜谜本来想问句为什么没在学校门口坐公车，但沈谜谜担心追问下去他会不自在，于是也不说话了。

这个季节的昼夜温差很大，夜晚的湿润凉风赶走白日空气里的干燥，现在是一天中温度最舒适的时候，最近几天天都晴得很好，碎钻般的星星洒在深蓝色的夜空中。

两人走了五分钟，沈谜谜低下头，看着旁边那人的步伐和自己保持一致。

这种沉默的氛围让沈谜谜感到焦虑，她一直在想说点什么既不越界又能打破安静局面的话题，但烦恼成绩的大脑已经转不过来。

“星星还挺好看的。”

沈谜谜看看天空终于憋出一句话，自己这句话讲得好不自然，她刚说完就后悔了。

会让他感觉奇怪吗？她又开始想。

“嗯。”旁边的人回了一句，沈谜谜接不下去话，两人又沉默了。

这时两人走到了沈谜谜家对面的公交站，晚班车正巧晃晃悠悠地开进了站。

“沈谜谜。”陶语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这次大概是有话要说了。

他转过身来面向沈谜谜，稍微弓了下身子，原本他比沈谜谜高出一头，现在的眼睛视线高度正与她的眼睛一样高。

旁边公交站的led广告牌在陶语眼睛里映出白色的光，他黑色的瞳孔闪亮亮的，像刚才沈谜谜看见的星星。

“没关系的。”沈谜谜听着陶语说道。

又起了一阵风，沈谜谜脸庞边的头发拂过鼻子，有点痒痒的感觉，眼眶里有热热的东西涌上来。

她不知道他说的没关系是指什么，是指自己乱七八糟的成绩，是她笨拙地不会找话题这件事，还是她背上那些自己给自己背上的包袱。

公交车门吱呀关上，沈谜谜看着反射着五彩灯牌的公交车玻璃后面那个挺拔的身影。

左胸口之下有扇门被一阵急骤又意外的风猛得吹开，厚重围墙包裹的荒芜花园在一个有星星的夜晚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