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跳楼

那些最激动的，偏偏是之前对她最好的同学，像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

明明，受伤害的是她。

她抬头往讲台上看，老师只是低着头整理着教案，全神贯注地，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偏偏选择漠视的，是曾经对她最好的老师，姜乔最初对于母亲的幻想，都应验在了这位语文老师身上。

温柔，包容，坚韧，细心。

姜文升工作忙，又是第一次做父亲，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怎么做。那时候姜乔的小辫都是语文老师帮忙梳的，她还会带着姜乔去买漂亮的衣服裙子和小发卡，会给姜乔补破了的衣服。

刚毕业的姑娘不会用针线，手指头被针戳破了好多次才缝住那一道破了的裂口，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衣服递给姜乔，说她第一次缝，太丑了。

很多事情都经不起回忆，回忆到最后就会发现曾经的美好像个笑话，讽刺着现在等着她过来救赎的自己。

姜乔忍无可忍地冲开人群，跌跌撞撞的向门外跑，她发现走廊里的同学也恶毒的咒骂她，高傲的对她指指点点，几根手指头不小心落在了她身上，恶心的她立刻弯腰干呕，眼眶憋的通红。周围的同学看到她这样，毫不掩饰对她的嘲笑，有的人甚至笑得歪倒在别人的身上。

姜乔继续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了一层柔光，她看不清别人的脸，声音却像被放大了无数倍，每个声音都在对她说你怎么这么脏？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怎么还在这？

不在这里，她还能去哪儿呢？她跑了很多地方，但是这些讨厌的声音一直阴魂不散的萦绕在她耳边，她捂着耳朵跟它们争辩，诉说甚至哀求，但是它们都不消停，最后她崩溃地大哭，甚至用头往墙上撞，“她疯了，她疯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还能去哪儿呢？

姜乔眼神往四周看，都是被柔光笼罩的模模糊糊的，只有一个地方是亮的，姜乔愣愣的往那边走，那些声音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着，像是要吞噬她的意志。

姜乔站在教学楼楼顶，她觉得她从没这样自由过，像是只小鸟一样沐浴在阳光下，那些声音现在变成了“跳下去啊”“看啊，她难道要跳楼吗”“跳啊，她怎么敢跳”“跳啊”“跳啊”

姜乔呢喃了一声“跳啊。”

然后她离开了楼顶。

一跃而下…

这一刻起，那些声音终于消失了，姜乔的嘴唇勾起，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血液四溢…

没过多久，姜乔又醒了，她发现自己没有躺在地下，而是漂浮在空中，好像变成了一个灵魂。

真可怕啊，就算死了也离不开这个地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死状，还好，没有太丑。

少女穿着校服躺在地上，嘴唇微勾，平时被头发挡住的脸完全显露了出来，在阳光照射下白的发光，头部有血液流出，红的刺眼。

刚刚在嘲讽她蛊惑她的同学们，现在竟然用埋怨的口气说：“她怎么跳下去了呢。”“在我们学校跳楼自杀，真晦气。”“啧啧啧，就这样的心理素质。”

等到警察和媒体来了，他们又用或惊恐或遗憾的语气说：“这可太恐怖了！”“她心理状态一直不好。”“她大概是疯了吧才会跳楼，人生才刚刚开始。”

两面派的刽子手。

姜乔在人群外看到了爸爸，姜文升戴着帽子和口罩，沉默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在人群散去之前他就转身走了，步伐不像以往的从容。

姜乔连忙跟过去。

身后的记者还在报道着：“今天在实验三小又发生了一起儿童因被侵犯而跳楼自杀事件…”

姜乔看着姜文升去了超市买了一大袋子酒，接着回到了家里。

姜文升坐在沙发上，随手拿了一瓶酒就喝，不出声，也没有表情，就是机械性地喝，姜乔想阻止，可她的手碰不到爸爸，喊哑了喉咙爸爸都听不见。

几瓶下肚，姜文升大概是有些醉了，拿着一瓶酒摇摇晃晃地起身往姜乔的房间走，房间贴着粉色的壁纸，床单被子都是粉色的，有很多毛绒玩具芭比娃娃，这些都是姜文升买的，他以为小女孩就喜欢这个颜色，每次送礼物都是这些，很笨拙，也很用心。

他拿起桌上的相框，里边是姜乔七岁生日那天在楼下照的，小姑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比夏天的阳光都耀眼。

他又想起了地上的血，明明早上上学之前小姑娘还站在笑着对他说：“爸爸，放学见！”

姜文升再也忍不住了，抱着相框蜷缩在床上就哭起来了，“对不起乔乔，都怪我，对不起，你原谅爸爸好不好？你回来陪着爸爸好不好？爸爸只有你了，爸爸只有你了啊！”

姜乔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爸爸，哭得她心里闷闷的，她想过去为爸爸擦擦眼泪，还没飘到爸爸面前就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睛就又回来了。

想起刚刚爸爸难过的样子，她眼睛就酸得难受，她忍着疼走到客厅，姜文升在喝着啤酒看球赛。

看到啤酒，姜乔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坐到姜文升旁边，边哭边给他说：“爸爸，如果以后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别为我难过，你一定要好好的，以后也不要喝酒了好不好？对身体不好。”

姜文升听了她的话立马把啤酒扔在垃圾桶里，急切抓着姜乔的肩膀质问她：“乔乔，发生了什么，什么死不死的？你不能死，你死了要我怎么办？你不能丢下爸爸，你是我的女儿！”

姜乔的肩膀被爸爸抓得有点疼，“爸爸，肩膀疼。”

姜文升立马放开她的肩膀，但是目光依然很急切地看着姜乔，“乔乔，答应爸爸，一定不能丢下爸爸，好不好？”

姜乔又想起了32号那一天爸爸痛苦的表现，一时没回答姜文升的问题。

“答应我啊姜乔！”姜文升突然吼了一声。

姜乔吓了一跳，姜文升立马放缓语气，温柔地抱住她，用手轻拍姜乔的背，“对不起乔乔，爸爸只是太紧张了，我太害怕失去你了，爸爸只有你了，你不能丢下爸爸，永远不能！”

姜乔用哽咽的声音回复了了一句“好。”

接下来姜文升又忙了起来，姜乔只以为有什么大的电路问题，那一天的事情给她的心里带来了很大的震撼，就算全世界都唾弃她，还好，她还有爸爸。

小升初考试前，姜文升特意嘱咐姜乔不要藏拙，要好好考试，姜乔不意外爸爸知道自己故意考不好。

姜文升是科大物理学硕士研究生，她妈妈乔慧是首都师范大学文学博士，姜乔从小就聪明，一直名列前茅。

姜乔出生的时候乔慧因难产死亡，姜文升还在读研，姜乔能自己走路的时候就经常被姜文升带到实验室。

那时候实验室还只是科大附属的一个实验室，经常会有大学生或者老师来这里做实验，乔慧生前的朋友也会过来看看她，教给她一些东西，姜乔的启蒙教育就是物理和文学。

甚至一个老教授看她从小不哭不闹，冰雪可爱，非说她是个天才，在姜乔三岁的时候就给她讲开普勒和牛顿，企图让她理解天文学的奥义，最起码能懂行星间的距离怎么算，可是小姑娘听一次睡着一次，最终也不了了之。

后来有一个国家级的项目要在南市开展，实验室被重新装修，成了一个规模挺大的研究所，进驻了不少领域的科学家。

姜文升在物理上很有天赋，做出过不少成绩，有幸跟随研究生时的导师进入了这个项目。

只是研究性质特殊，姜乔再也进不来了，也再也没见过那些漂亮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

姜乔考试正常发挥，最终成绩市里第11名，姜文升听见这个分数也松了口气。

出成绩的第二天，姜文升就告诉姜乔让她收拾收拾东西，他们明天搬家。姜乔有点意外，但是她也没意见，反正在哪个城市都一样。

她并没有太多的行李，只有一些衣服和洗护用品。

他们搬去了青澜市，一个美丽的沿海城市，宜居又有实力。这里经济发达，但环境很好，路过的一些村庄都很像童话里的小镇，姜乔完全被窗外的风景吸引了注意力。

姜文升看到姜乔的反应松了口气。

他们这次住在一个城中村，离得不远就是海，附近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有，即使这些学校排名并不顶尖，但是对于一些望子成龙的家长来说，这也值得他们住在并不舒适的地方，做着并不轻松的工作，拼尽全力让孩子在大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

城中村里面人很多，但是大部分人都在为生活忙碌奔波。

姜文升依旧找了一份电工的工作，姜乔依旧被当作透明人，虽然现在没有人像以前一样当着面嘲讽她，但是大家仍然绕着她走，像是她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一样。

姜乔去了附近的那所初中，她在班里依旧被冷待，独自坐在最后一排，有什么班级活动也没人找她参加，大家好像都默认她不存在一样。

有的人活着，却不像在活着。

姜乔在家附近找了个跆拳道馆，每周都会去两次，既然躲不过，那就打败他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