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前辈是君大侠的徒弟。唐前辈也是出自武林名门。这桩姻缘也算是天作之合。”顾西洲道。
秋来长叹了一口气道:“当时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就连我的师父,以及唐文乐对此事都是乐见其成。我在唐门逗留了两个月的时间,与文语朝夕相处,渐渐地,她也对我有了好感。我见时机已经成熟了,便准备开口向唐门提亲。只不过在聘礼一事上,我想寻常金银总显得不是那么有诚意,要别出心裁一点才好。”
“我把我的想法跟文语说了,她告诉我,她的两位哥哥都痴迷于武学,如果能从别的门派借来些武学秘籍一观,想必比其他什么都能令他们高兴。”
“当时正是有关于我师父的‘不明所以剑’是集百家之所长创造而出的传言喧嚣尘上之时。唐文乐在此之前也问过我这件事。但是师父同我们说过,这种传言不过是无中生有,我当时对于师父的话深信不疑,自然也把这件事跟他——我最好的朋友说过了。”
“但是文语却说,无论行与不行,总是要做了才知道。我们只要负责把书作为聘礼准备好就是了,其他的事,就让拿到秘籍的人再去操心吧。我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便也就如此去做了。同我师父年轻时一样,我开始向各大门派发出挑战帖,如果能赢的话不求别的,只求借门派武学一观。但我在武功方面的造诣远不如我的师父,武当少林,四方剑派这样的大门派,我自知不敌也无计可施。就这样,又过了三年,才终于凑齐了你所看到的这些秘籍。”
原本应该已经交给唐门的书却偏偏出现在这里,秋来自己口中也一直念着自己是在赎罪。顾西洲知道他后面所要说的才是这整件事情最为关键的地方,于是更加聚精会神地听着。
秋来却看着顾西洲道:“你也是习武之人,应当知道一部世间罕有的高深武功秘籍对于一个武林中人来说是多么巨大的诱惑吧。”
顾西洲想到自己曾经为了一部《和光同尘功》所费的力气,无言地点了点头。
“师父人很好,又是天下第一的高手,行走在外,报上名号,谁人不高看我们师兄弟一眼。可谁又知道,师父从来没有把他的独门武功传授给我们三人——至少我是一个字都未曾听师父提起过的。他一直以来都跟我们说习武最重要的是专心二字,任何旁门左道都是镜花水月,执着其中只会伤人伤己。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越是这么说,我便越是对于这‘旁门左道’的武学心驰神往。”
“我本来天赋就不如其他师兄弟们,知道就算师父要选一个人传承衣钵,这件事也轮不到我的头上。”秋来自嘲地笑了笑道,“所以当这些沉甸甸的秘籍真的拿在我手里的时候,那些曾经我自己都嗤之以鼻的无稽传言就不只是传言了,而是希望,一个可以另辟蹊径的希望。”
顾西洲听到这里,对于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也大约明白了。秋来既然已经拿了这些秘籍,神功大成有望,那么他就没有道理会放过与他关系如此亲近的唐门的武功秘籍。所以唐宁风才说现在的唐门中人对于“武学大一统”都是持消极的态度。
而唐门的掌门唐文乐因为唐宁风擅自做主去武当偷看秘籍一事而雷霆大怒,想必也有这段往事的原因。
“我一时间被天下第一的愿景冲昏了脑子,不愿意把这些秘籍再拿出来作为聘礼。所以一连好几个月都躲着文语,无颜与她相见。但是她这么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子,怎么能察觉不到我的心思。她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了我的落脚点,竟然从唐门千里迢迢地跑来,对我说,即使没有这些秘籍做聘礼也无妨,只要我诚心去求婚,相信她的家人一定会答应的。”
“是啊。他的哥哥是我的至交,我和文语又是两情相悦,能不能终成眷属,又怎么会在这几本书上。可是我却不敢答应。我为了迎娶文语而四处比武搜寻秘籍的事早已在江湖上广为人知,如果成亲的那一日,被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发现事情并非如此,那我的颜面何存?在江湖上又该如何立足?咳咳咳……”
“前辈……”秋来越说越激动,他的苍白的脸色因为气血上涌竟然呈现出了两团红润,显然即使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但是他的心结仍未解开。
顾西洲想给他倒点水喝,但是屋子里并没有茶壶之类的器皿,于是他掏出那个勉强用来盛水的药瓶递给秋来,但却被秋来挥了挥手拒绝了。
他歇了一会儿,平稳了呼吸继续道:“如果事情到此为止,我辜负了一个对我一片真心的姑娘,孤孤单单地一辈子执着在这名利的虚妄里,也是我自作自受。可是我不知道是鬼迷了什么心窍,竟然挑唆文语去偷了唐门的武功秘籍……”
“那后来呢?”顾西洲问道。
秋来的眼眶红了,道:“后来自然是被发现了。文语为了救我,中了唐门的云天妙华之毒。我二人为了躲避唐门的追杀,所以特意来到此处隐居。但饶是如此,我却依然执迷不悟,丝毫不管身中剧毒的她,反而是一心扑到那些没有用的武功秘籍上,稍有收获便欣喜若狂,毫无寸进便怒不可遏,整个人都状若疯魔。她就拖着病体陪了这样的我十余年……直到她离去,我才终于清醒过来,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说着,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屋子左侧摆放着的箱子前。他趴在上面,目光眷恋神色痴迷地望着它,苦笑着道:“还是师父他老人家说的对啊。武功高低,不过虚名。修身和修心,需要明辨何者为重。是我一时执悟才酿成今日苦果。”
“你把这些书交给唐文乐,告诉他,我已经知道错了。来世就算当牛做马,也会把欠他的,欠文语的还上。也希望他,看清楚我的下场,莫要再重复我当年的老路才好。”
“前辈。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前辈既然有心弥补之前的过失,为何不亲自去唐门把事情说清楚呢?”顾西洲劝道。他虽然很想学习秋来留下的这些武功秘籍,但是如果要离开的话正如秋来所说,至少也要五年以上。他不仅要天天留在这里吃鱼,而且林吹棠怕是也没有这么好的耐心,还不定要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如果能劝秋来同他们一起离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秋来却摇了摇头道:“我答应过文语。此生再也不会离开这里半步。我这辈子对不起她的事情太多了,这件事,我不想再违逆了她的心愿。”
“可是前辈……”
顾西洲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秋来却神色疲惫地摇了摇头。他多日水米未进,此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道:“我心意已决,你也不必再劝。你若是真的为我着想,就在我死后,把我和文语一起合葬在这片清幽之地吧。如此,也不算辜负你我这几面之缘。”
——————
顾西洲在这里陪了秋来两天。
他亲眼看着他从一个气势不凡的一代宗师,变成如今这样,瘦削、憔悴、形容槁木。他有些佩服他能够这样从容地面对死亡的毅力。
但是对于顾西洲来说,这样静静地等待着一个人衰败、死去,却并不是一种好的体验。他既希望秋来能够赶快死掉,以免去他在这毫无生机的困境里坐立难安的尴尬,而于秋来自己而言,也是减少了许多的痛苦。但是顾西洲又觉得自己或许不该这么想,毕竟秋来也给了自己些许帮助,又或许他下一刻就自己想通了,愿意活下来了呢?
就在顾西洲这样矛盾的心理下,秋来在一个寂静地深夜里,终于永远地沉睡了过去。顾西洲趴在屋里书案上浅眠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发现了他已经冰凉的尸体。
于是他便按照秋来临终之前的嘱托,在屋后给他挖了两个土坑,把他和他的妻子放了进去。
唐文语早他去世了十余天,秋来便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冰棺,把她暂时安置在了里面。顾西洲掀开棺盖的时候,她就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仿佛只是在安眠。他把她从冰棺里面抱出来,又和秋来并排摆好,用土将两个人的身形慢慢地掩埋。
林吹棠已经两天没有回来了。顾西洲一边埋土一边想着,要不要去找她呢?可是暂且不论能不能找得到,就算这次找到了,只要是没有能够出去的方法,他相信林吹棠是不会安静下来的。可他又答应了秋来,不会把秘籍的事情告诉给不相干的人知道。
林吹棠和他不同。现在支撑着她行动的全部的动力就是离开这里,然后为林执白报仇。但是顾西洲很清楚,如果沈湘月都拿那个黑衣男人毫无办法的话,他和林吹棠就是找到了人,也不过是送上门去给人家祭剑罢了。
报仇这件事带给他的离开这里的动力,甚至还不如让林吹棠安分下来的这个目的带给他的动力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