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122章
三月十日
大兴城外
顾西洲和林吹棠牵着马来到财神阁门前,那两扇紧闭着的朱红色大门一如往昔,门口负责守卫的人肃穆地站在两侧,望不到边际的青砖围墙将院内和院外分隔开来,墙根下新冒出嫩芽的绿草给这里带来了几分生机勃勃,乍一望去,一派岁月静好之感。
守在门前的阿青见到顾西洲一愣,下意识地扭头回避了他视线,但是又猛然想到眼下是他当值,躲也没有地方躲,只好讪笑了一声,走上来道:“顾少侠,好久不见。”
“哼,你躲什么。不是那时候在官道上,你求我师弟来救人的时候,拉着他不松手的时候了?”
“不是,林小姐……这……”
“阿青,好久不见。”顾西洲道,“我这次来,也是有事专门前来拜访,烦请通传一声。”
“好的好的,没问题。”阿青赶忙应道,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着,“顾少侠这次来是来找我家小姐的吧?我这就去回禀,还请稍等片刻。”
“不。”顾西洲道,“不敢劳烦等小姐。还请侍剑姑娘出来一叙便是。”
“啊?”阿青脸上难掩惊讶地道。
顾西洲道:“怎么?难不成侍剑姑娘现在不在财神阁内吗?”
“不,不是。”阿青尴尬一笑道,“那你稍等,我现在就去叫人。”
说着阿青便转身进了府内,没过多一会儿,侍剑便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一起走了出来。不过这次侍剑看见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熟络地凑过来,而是有些疑惑望着他道:“你找我?”
顾西洲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一个包裹交到她的手上道:“不敢打扰等小姐清静,这里有一些东西还请姑娘转交给她。里面有一瓶药是我制的,对她的身体或有帮助,如果不嫌弃的话还请等小姐能按时服用。另外包裹里还有一盒糕点,是林吹棠师姐亲手做的,请等小姐尝鲜。”
侍剑接了过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又犹豫着没有开口。
顾西洲道:“东西已经送到,在下就先告辞了。还请转告等小姐一声,就说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他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转身和林吹棠准备离去。侍剑一时情急,便忍不住出声喊住了他:“顾西洲,你等一下。”
“侍剑姑娘还有事?”他微微侧过头问道。唇边虽然还带着礼貌的笑,但是眼神中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虽是淡淡的,却很难再让人能向他再靠近一步。
侍剑咬了咬下唇,开口道:“你来都来了,难道不想见我家小姐一面吗?”
“不必了。他日有缘再见吧。”顾西洲道,“姑娘要是没其他事,在下就先离开了。”他对着神色复杂的侍剑和阿青略一点头,向刚刚来时一样牵着马沿着小路缓步离去,虽然不比之前熟络,但言谈举止间仍是礼貌客套,让人挑不出半点的错。
待两个人走远之后,林吹棠也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你不是很挂念她么,为什么不进去见一面呢?”
顾西洲脚步一顿,接着又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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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这是顾西洲刚刚送来的,说是让我转交给你。”
眼下时节清明已过,天气也渐渐暖和了起来,然而等星沉身上却还裹着一条狐皮大氅,有些病恹恹地倚在软塌上。听到侍剑的声音,她才微一抬头,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道:“拿过来吧。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侍剑把包裹交到她的手上,有些犹豫地道,“说里面有一瓶药,是他做给你的,按时吃对身体好。糕点则是林吹棠做的,让你尝尝味道。”
等星沉解开包裹上打着的结,见里面果然放着一个不大的黄花梨木制成的食盒,上面雕刻着花鸟花纹,倒是显得格外的精致。食盒的上面则横放着一本书,书上面则搁着一个小药瓶,药瓶的旁边,还摆放着一枚她再熟悉不过的珊瑚耳环。
她将那枚耳环拈起来,孤单的珊瑚珠在昏暗光线下拘谨地转了一圈。一旁的侍剑却在此刻道:“咦,这本书是怎么回事,为何连个封皮都没有?”
她说着正要伸手去摸,就听等星沉轻声道:“怎么,你好奇?”
那声音听上去十分平和,话语也并不严厉,但是却吓得侍剑一个哆嗦,连忙收回了手,拼命摇头道:“没、没有……”
“他还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会让你从走进屋子里后就心神不宁吞吞吐吐的?”
“他就是说……让我转告小姐,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等星沉闻言沉默了片刻,她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甚至从脸上的神色中也看不出什么不对来,但是此刻这明光轩的空气,却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凝固了起来。
侍剑大着胆子偷瞄了一眼她的表情,开口安慰道:“小姐,没事的。纵使有些误会,到时候说开了就好了。晚点我替你把他抓过来,让他好好跟你道歉。”
“罢了。”等星沉摇了摇头道。她将手中的耳环随手丢在了一边,那血红色的珊瑚珠撞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侍剑下意识地望去,但见它滴溜溜地在桌子上转了一圈,最后卡在桌边的凹槽上便不再动了。
“我有点冷,去拿一个火盆来。”等星沉道。
“好,我现在就去。”侍剑点了点头,说着便向外走去。等星沉见她离开了房间,才拿起那本放在食盒上的册子,翻开了第一页,慢慢地看了起来。期间,侍剑将火盆送了来,等星沉便又打发她去厨房盯着去煎药,自己则一个人坐在软塌上,强打着精神将这册子缓缓读完,然后一页一页地撕了下来,丢进了火盆中。
看着火舌窜起,给这昏暗的房间带来了一丝亮光,却也在顷刻间便将那写满了字的纸张化为灰烬,伴随着一抹灰烟,渐渐地消散在了空气中。等星沉烧完了这本册子,又把那瓶子药拿在手中,拔开瓶塞,一股药香味便扑鼻而来,但她却毫不在意地将它们全都倒入了那烧得并不算旺盛的火苗之中,连同瓷瓶一起,在火光中劈啪作响,片刻之后,又都重归于寂静。
等星沉看着脚下的炭盆发了会儿呆,又拾起丢在桌子上的那只耳环准备丢进去一把火烧个干净,但是四散在空气中的烟灰呛得她忍不住咳了几声,正好刚刚去端药的侍剑在此刻回来了,见状连忙走到茶几旁,倒了一杯水递给等星沉,又把炭盆端到了外面去,抿了抿嘴道:“小姐,你干嘛跟这些死物件过不去呢。大夫说过了,你现在的病症忌动气,忌灰尘,难道你又忘了不成。”
等星沉抬眸瞥了她一眼道:“我没生气。”沙哑着嗓子说完,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侍剑也顾不上回嘴,连忙走过去帮她顺背,只是走进了才发现,那杯子里已经有了斑斑点点的血色融在了还未喝完的水中。侍剑心中一惊,连忙问道:“小姐,你又咳血了?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别大惊小怪的。”等星沉拉住她胳膊,手指轻轻抹掉嘴角的血痕道,“又不是一两天了,再怎么看也是这样。你把糕点盒子替我打开,我吃两口垫垫肚子,吃了药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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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洲回到林宅小住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自他来到汝南县,一晃到现在也有十年多了。眼下他这般年纪,自然是不用再每天在读书和功课中伤脑筋了,每天练练剑,散散步,闲来无事了就照顾一下院子里的花草,跟着阿蓝闲话家常的同时偷师学两道小菜,日子虽然算不上多惬意,但也还算过得去。
林吹棠本就对几年前自己将顾西洲激走的言行抱有歉意,加上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女心事,她也绝口不提回武当山的事情,也只在林宅住下,没事了就拉着顾西洲上街去逛逛。原来林执白还在的时候,镇子上凡是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大家总是会愿意来找他。他去世之后,这镇上的人们也是愁云惨雾了好一阵儿,前些日子林吹棠扶灵回来的时候,看见得了消息的镇民都自动自发地守在门口迎接时的场景,那人山人海的画面同样让她心中感到无比的震撼。
林执白算不算是一个好师父,顾西洲也不能确定。但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是担得起一个侠字的。不过好在虽然斯人已逝,也还后继有人。林吹棠继承了她爷爷的习惯,这些年凡是逗留在林宅的日子,只要有人上门求助,她也都来者不拒,竭尽所能地帮忙,日积月累下来,在这片土地上也算是有了不小的名声。
顾西洲这些日子跟着她东跑西跑的也做了不少的事,原本在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了的人和事也再次复苏,重新变得鲜活了起来。这镇子不大,民风淳朴,新鲜事也不多,镇民们都还记得他和林吹棠几年前为了救人勇闯来钱寨的事情,听说他那就是当时那个半大的小子,对他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有些陌生,瞬间变得熟络了起来,倒是给了顾西洲一种,他离开这里的这不到十年的时间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