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124章

“今日也能好好的，不用吃这般苦。”齐犹知道。

等星沉没有回话，她闭了闭眼，似乎是有些累了。齐犹知见状也没在出声，只是将她身上滑落的被子帮她盖好，刚想起身去隔壁将大夫找来替她看一看，就听等星沉道：“哪般苦？人总是要死的。早死一日，还能比你们活着的少吃些苦头，难道不是一件乐事吗？”

齐犹知听着她的话，第一次与眼前这个姑娘见面时的场景无端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那站在一片毫无生命的气息，只余血腥的废墟之上，她就静静地伫立那里。他从她的身后走过去，原本以为的，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脸上突逢巨变之后可能会出现的惊慌、茫然、恐惧却都没有，有的只是平静，平静到几近虚无。尤其是那双眼睛，初见时，似乎还带了点不谙世事的天真，可是当她真的望向他的时候，他却仿佛在那一刹那间透过她的眸子看到了九百生灭。

“我知道你心里苦。然而活在着世上，谁的心里不苦呢。但只要还活着，总还能遇到让你觉得即使用这些痛苦交换也值得的事，不是么。”

“那你，遇到了吗？”等星沉问。

齐犹知想起他的师父，他的两位师兄，想起在天下山庄度过的那些岁月，略一点头道：“虽然来得早了些、短了些，但也算遇到了。”

“那就好。”

“你没有吗？”齐犹知踌躇了片刻，还是道，“那顾西洲呢？他为了救你，连自己的安危都不在乎地闯上少林，如果你就这样放弃了生命，也对不起他的一片心意吧。”

等星沉沉默了许久，久到齐犹知以为她睡着了，她才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是啊。提到他，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我死了之后，财神阁我那部分的红利，便交给他吧。还跟以前一样，三七分，三分留给你，七分给他……除了这点钱，我也没别的能还他的了。另外，四方剑派的剑谱，记得抄一份给侍剑，还有蛊经……”

齐犹知见她明显已经气力有些不济，心里焦急却毫无办法，伸出手去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但最后还是犹豫地放了下来，只是道：“这些事你放心，我都知道，会打点好的。你好好休息，不要再费神了。”

“嗯。”等星沉轻轻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道，“小酒……你说，人死之后，会有灵魂吗？”

“……我不知道，希望有吧。”

“那我先替你去看看，如果真的有的话，我就偷偷回来告诉你。但你到时候可别害怕，也别找什么和尚道士的来抓我，我总不会害死你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如果你不想见我，就把这住所封起来吧，到时候我若看到，也就懂了。”

“别说这些了。”齐犹知道，“我不想知道，你也不必费心了。”

等星沉轻轻地哼了一声道：“总是一板一眼的，和你聊天真是无趣。你既然不想知道，便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齐犹知起身，将茶杯轻轻放回在桌子上，瓷器和红木桌面相碰，还能难免发出了一声脆响。他道：“你先别睡，坚持一会儿，我去找大夫来。”

“你要是不想看我还没病死就先被你气死，还是不要去的好。”

齐犹知走到门口的脚步微微一顿，他叹了口气，没有理会她而是径自拉开了房间门，可下一刻，他却在门外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顾西洲那张没有一丝笑意的脸，心中却是没由来地猛得一惊。

顾西洲这人样貌虽生得极好，但是微微上挑的凤眼和薄唇却带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清冷和薄凉样，好在平日里他和人在一起的时候，脸上也总是不多不少地带着三分笑意，中和了他骨子里透出的冷意，配合他那张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脸，倒无端显出些欺世惑众的温和可亲来。

可眼下他不笑了，齐犹知只一眼，就移开了眼睛，竟不敢再与他对视了。

“你怎么来了。”他低声问道。

顾西洲道：“我自是来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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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轩位于财神阁的东北角，这里原本只是用作柴房，后来冯宿死了之后，等星沉便搬到了这里来住。虽然改了名字和翻修了院落，但毕竟年头已久，之前人使用得也算不上爱惜，顾西洲推门进去的时候，一股淡淡的潮湿的木头腐朽的味道便不可避免地在他的鼻间萦绕。

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这间屋子，这个不大的房间内除了一张圆桌，两把圈椅，以及靠着纱窗放着的一张软塌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了，布局简单得不可思议，就连之前她出行时坐过的马车，看起来都比这里要奢华上百倍不止。

窗户上糊着暗绿色的纱，将外面明亮的月光挡得结结实实的，一丝都照不进这里，只有圆桌上点亮的那一只烛火，尽职尽责地给这间房间带来勉强可以视物的些许光亮。

顾西洲刚刚踏入这间显得死气沉沉的屋子，便感觉到有一束目光轻轻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顺着那视线来的方向看去，却见等星沉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正看着这个突然闯到她房间来的家伙。见他的目光与自己相对，她眨了眨眼，率先移开了眼睛。

顾西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但是在见到这个人的那一刻，却不自觉地收起了那份冷冽柔和了眉眼，缓步走到她的床边，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来之前他想过的质询，在门外时听到他们对话时的那种无力的恼怒，在此刻也都同样变得无足轻重了起来。

等星沉感觉着从掌心缓缓传来的温暖顺着她的经脉渐渐地游走遍全身，疲惫得仿佛下一刻就会闭上眼睛的身体也稍微变得轻松了些许。她想开口劝他不要再费力做这些无用功，但是想到难得最后还能再见这一面，她也有些话想说，如果没有他传过来的真气做支撑，要是说着一半就死了的话，倒是平白给两个人都添了些遗憾，于是便也没有再阻止，只是垂着眼睛，低声道：“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想再见我了。”

“怎么会。”顾西洲道。

“你不生气吗？我算计你那么多，害你差点身败名裂，连命都丢了。”

顾西洲摇了摇头道：“说完全不生气是骗人的……但原因，却不是因为这个。”他左手握着等星沉的手给她传送真气，右手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什么？”

“药。吃下去，你就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难不成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

“不是。”顾西洲道，“是药王谷的还魂丹。”

听他如此说，等星沉脸上苍白的笑容却淡去了，她沉默着没有出声。

顾西洲道：“我让侍剑给你送来的药你不肯吃，功法也不肯练……对不起，那天我不该跟你赌气的。如果我当时能进来，与你见上一面，好好聊上一聊，至少，我不会让你放任自己不肯医治至此的。”

“我还没和你道歉，你和我道歉做什么。”等星沉道，“生老病死……呵，至于聊天，我们也聊过那么多次了，总也不差这一次。”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可是等星沉，其他千般万般的人我都不管，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可以让你活下去，我便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就这样离开。你……还欠我一条命呢。”

“我几时……”

“少林寺的事，才过去几日，你忘了吗？”

“是了。”等星沉恍然道，“这几日睡的太多，有些糊涂了。我刚刚还和小酒说了，我死以后，财神阁就交给你了，也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我不要这个。”顾西洲道。

“那就糟糕啦。”等星沉轻声道，“除了这个，我却是在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能给你了。如果实在还不上，那也没办法，就只能先欠着了。如果有下辈子，如果我还有下辈子，我们还能遇上，我再还你吧。”

“下辈子么。人死之后，还会有来世吗？”

“我不知道……”等星沉道，“如果有鬼神的话，那应该就有吧。到时候先清算这一辈子做的好事坏事，过奈何桥，喝忘川水，然后就能进六道轮回了吧。如果没有的话，那无论是魂飞魄散，还是如何，总归是还不上你了，提前跟你说句抱歉吧。”

顾西洲静静地看着她，替她擦掉顺着脸颊流下的眼泪，轻声道：“别哭。”

“奇怪，怎么突然流眼泪了。”等星沉抬手胡乱抹掉脸上的水痕，解释道，“其实我不难过的，明明是早就想明白了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突然就……”

顾西洲看着她面露疑惑地一边擦，眼睛里的泪水却掉的越急，伸手挡住她的眼睛道：“别揉了，眼睛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