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此事终了
荣国府。
贾母院中。
此刻已经是戌时将过,夜晚的冷风吹来,在院子里盘旋。守门伺候的丫鬟婆子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闲靠在四角垂花灯笼底下说话。
自贾母院外进来几人,为首的婆子手提着灯笼在前引路。
身后灯火影映下有两个按刀而行的魁伟汉子缓步跟随。
院内的仆从们看见门口动静,纷纷注目。
待其走近,见那两个汉子一个棕袍,一个青衣,皆是云锦制成的四爪飞鱼纹。手按短小腰刀,雄姿英气,威严凛然。
四周走廊、门檐下的丫鬟们藏在栏柱旁偷看,互相说笑打趣着。
樊冀、张锐二人目不斜视,只随着前方领路婆子而行。
再穿过一道垂花拱门,进了贾母内院,周围檐下垂灯明耀,照得院子里通亮。
直行一二十步,便来到正屋门口。
引路婆子将灯笼放置在一旁,请樊冀二人先行等候,自己则叩门通禀,说是将人带来了。
里面丫鬟推门回话,将樊冀、张锐两人迎进来。绕过山水大屏风,则见贾珍、贾蓉父子在帘子外面站着。
张锐一眼便看见贾珍,在樊冀身边低语道:“大人,那人就是贾珍。”
樊冀眯眼一看,那中年三四十岁,面容年轻,皮肤白皙,保养得很好。乌发束冠,衣袍精美,五官端正,短须齐整,长相倒是不凡。只是眉头紧锁,看着阴沉沉的,气质有些冷漠。
贾珍见有人进来,回头打量,也看见了傍晚见过的那个锦衣卫士。其身前那个锦衣卫校官看起来高大威猛、孔武有力。
却听里面传来贾母的声音,道:“老身贾史氏,因内有女眷,不便同两位锦衣军士见面,还请两位在帘外叙话。
不知今夜前来府上寻人,却为何事?”
樊冀领着张锐朝内抱拳行礼问候,道:“某家锦衣卫总旗樊冀,见过荣国老封君。
今次冒昧来府,乃为寻工部营缮郎秦业大人家中千金而来。
因受一等子李瑜李爵爷所托,今日傍晚派手下卫士张锐往秦府送信。不料遭受贵族族长贾珍府上家仆挑衅,出言不逊、动手袭打。
因此獠飞扬跋扈、横行无忌,张锐遂出手将其擒获。
贾爵爷倒是深明大义,知此刁奴气焰嚣张、逾礼犯禁,也不横加阻拦。
因贾爵爷带仆从搅扰秦府安宁,张锐受秦家小姐所托,请随其往贵府同见老封君做个见证。今次特为此事而来。”
樊冀一番话说完,场内众人便知其意,乃为秦可卿助威而来。
不过众人也是心有疑惑,这樊冀不过是正七品总旗,怎会有这个心思为李瑜同贾珍作对,哪里值当?
贾珍更是心头冒火,也不知这李瑜给他们许了什么好处,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自己使绊子。
如今不过首次行动,竟将这事捅到老太太跟前了,看这个样子,是难以善了了。
贾母听了樊冀之话,更是觉着烦躁。如今东府方才安定了一月,却又生了这般事端,竟叫锦衣卫拿了把柄,将府上的仆人给拘了。
她平日里一向不管两府事宜,谁知道这两月间,一事接着一事,搅扰得她不得安宁。
所幸此番贾珍叫锦衣卫给吓退了,尚未铸成大错。不过是折损一个桀骜无脑的下人。如今将贾珍管教住,不使他再去与李、秦两家为难便是了。
贾母遂道:“珍哥儿,锦衣卫军吏此来作证,
你可还有何话再说?”
贾珍仍是坚持狡辩,道:“老太太,这二位锦衣卫看来关系与李瑜不浅,既是相熟之人,其言怎可作为证词?”
贾珍之言倒叫尤氏觉着难堪,这锦衣卫是什么身份,堂堂天子亲军,岂会因李瑜的关系出言伪证?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仍旧矢口狡赖,便是自家之人,都觉着此举有些无耻了……
却听樊冀冲贾珍笑道:“贾爵爷此言说来叫人好笑。
某家在李爵爷麾下当差,今日回转神京,也听说过近来的传闻。故而也知晓宁国府上贾爵爷父子的事。
贾公子一封悔过书,情词恳切,不想如今见了,却是一番空言。
陛下亲谕府上劝教,已是恩隆之盛,乃希望你父子二人明悟己身,早日回头。
今日你父子行径,全然不顾陛下厚爱,将圣谕置若罔闻,不怕陛下心寒么?
况除我等,另有你家府上管事俞禄可出言为证,他自被擒入锦衣府后,已将你今日所为和盘托出。
现今他人便在府外,贾爵爷若是坚持不认,可敢在老太君面前与他对质问个明白?”
樊冀所言则将贾珍最后一丝防线击破。俞禄乃他心腹管事,如今竟敢背主,将他出卖,实在是令他愤恨。
只是贾珍哪里想过,傍晚在秦府门口,俞禄苦苦哀求他相救,可他畏惧锦衣卫之威,果断便将俞禄放弃。
此举使得俞禄大受打击,因此樊冀不过稍挑拨几句,他便将贾珍今日往秦府的目的透露得干净。
樊冀为防贾珍抵赖,便又命了两个弟兄带着俞禄在府外等候,若有所用,则唤他进来对质。
贾母在内听闻,却不见贾珍再出言反驳,于是斥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么!
今日之事,皆由你心被仇恨蒙蔽,做下这等糊涂事来。
所幸锦衣卫军士碰巧阻拦住了,倒叫你有了悔改的机会。
今日叫老身知道了,便当做主调和,免失三家的情分。
你且向秦小姐出言认个错,保证往后再不与瑜哥儿他们为难,此事便算揭过了。
倘若你不知悔改,往后还要做出祖宗不容的蠢事来,那老身定召集族老商议,少不得要黜落你族长的身份,另选贤明!你可记住了?”
众人听了,心中想法不一。
似尤氏,心中虽有几分不耻,却又有几分庆幸。
如迎春、惜春者,则觉着贾母息事宁人,虽对可卿和李瑜不甚公允,只是家中和睦,但也是好的。
而如探春者,则颇觉着贾母过分偏袒宁府,处事不公,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可卿听罢,神色不变。她虽同贾母接触不过两三次,却常听李瑜说起过这个老祖母。
李瑜所说,贾母为两府最长,一向以团结为要,些许小事,从来不计较。若有大事,则为阖族之好,一直都是大事化小。
似她这样的脾性,不能处置好族中事务,必然使族中主子娇惯纵横,欺上瞒下,为奸作恶。
故而可卿一早便知,来此求贾母做主,必然又是以调停求和为主,因此心中并不抱什么惩戒贾珍的期望。
此行目的,即叫贾母不被贾珍暗中行动所蒙蔽视听,将三家之事摆在明面上来说。
若能在贾母见证下,叫贾珍有所收敛,能够得一二年的清静,托至李瑜回还,届时有的是办法应对贾珍。
于是可卿娇声同贾母说道:“老太太,小女此来,已叫老太太不得清静了,只是家中老父年高、兄弟尚幼,李郎又远在异乡,一家子无所依靠,只得来求您。
今儿听了老太太的处置,只要贾珍保证他一家往后不再同我们为难,彼此相安无事,小女做主,陈年旧事就此揭过,也可不伤老太太两府情分。”
贾母生性懦弱,最怕处置麻烦,贾珍之事更是让她困扰不安。倘若处置不当,致使两府失和,那她怎么担得起这个罪过?
只是贾珍甚是过分,李瑜和可卿又尤其得她宠爱,故而今日一怒之中,立下了这样的保证,倘若贾珍此后仍旧执迷不悟,要同李瑜为难,则新账旧账一并清算,就要罢他族长的身份。
此举已是意外,如今在场之人众多,贾母话也说出了口,日后贾珍果真生事,则必然再做不了贾族的族长了。
因此贾珍听后,心中也是无奈。贾母身为尊长,话已经放了出来,想必今后是言出必行了。
若要对付李瑜,则束缚太多。只好暂且放下,往后另寻他法,不经自己之手,来报一箭之仇。
贾珍心中想定,叹了一口气道:“老太太的话,我记住了。今儿全因我的过失,倒叫您老人家操心。
我保证往后不再与李瑜为难,今日当着老太太的面,同秦家小姐认个错,还请看在老太太份上,不计前嫌。”
在场众人见贾珍低头,便知今日之事就此完结了,往后如何发展,则谁也预料不到。
可卿在内清声说道:“贾珍,今日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不再与你计较。
只要你谨记今日承诺,往后再不与我李、秦两家使什么坏心眼,则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再不用提。
在场众人皆可做个见证,往后谁若反悔,再抵赖不得。”
樊冀见此事就此了结,出言道:“秦小姐放心,今日之事我们弟兄做个见证,待回返扬州。一定如实告知李爵爷。
如今李爵爷立下功绩,得了陛下授官正五品锦衣卫千户,再有无故冒犯、与他为难的,便是同我们锦衣卫不对付,往后定不与他们罢休的!”
此事原本尘埃落定,却在樊冀一番话下又掀起一阵波澜。
贾母惊道:“什么?此言当真,瑜哥儿果然为陛下授官了?”
在贾母看来。李瑜虽为陛下查案,兴许有了些功劳,可是按他的年纪资历,怎能直接授予正五品的高位?
虽不是朝堂武将,只是这锦衣卫千户,也是颇为显要了。
可卿听了,心中也是一阵欣喜,自家情郎能有如此本事,她自然万分替他高兴。
随即又心酸疼痛,如此得授五品官,即便因着陛下的青睐,可若无实打实的功劳,又怎能封赏到这个地步?
一想到情郎这个年岁便在异乡打拼,可卿心中又不禁觉着难言的悲伤。
樊冀继续回贾母的话道:“今儿陛下亲口所言,授李爵爷为锦衣卫前千户所千户之职,明日便有圣旨降下,命某家南下扬州宣旨,定然假不了的。”
“倒要同老太君和秦小姐先道一声贺了!李爵爷这个年纪便能做得正五品的官位,往后成就定是不可限量啊!”
贾母听罢,喜笑眉开,道:“好啊好啊!我就知道瑜哥儿是不同寻常的,不曾想这么早能闯出一番成就。
如此看来,李家便要在他手上重现以往的荣贵景象了,老婆子我也可跟着沾沾光。
此等好事,多谢你提前相告,鸳鸯,快快看赏!”
鸳鸯听了,便要去取银子,却听樊冀出言道:“老太君好意,某家心领了,只是这赏是万万不敢收的。”
樊冀执意不收,贾母也不再勉强,此间喜事传来,不觉竟忘了今日的不快。
唯独贾珍父子立在帘外,神色难看。
如今李瑜根基已立,往后再想对付他,可就难上加难了。
此时场内皆是一阵欢声笑语,他们再无心待下去。
故而贾珍辞行道:“老太太,既然此事已经说好,我等便先告退了。”
贾母见他在此处,大家心里也都不痛快,便叫贾珍一家自去。
于是尤氏在内辞行贾母,出外面同贾珍父子一道回东府了。
樊冀、张锐二人也是辞行,离开荣国府。
可卿又与贾母说了会话,因天色太晚,须得离去了。
贾母便命院里的婆子组织几个人一道随可卿离去,将她送至秦府再回。
可卿同贾母并三春姐妹作别,在一堆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出府乘车,浩浩荡荡地回转秦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