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裴思云从郡主府二公子手里带回来的四十两银子，这两日全化成了黑黑浓稠的药汁子给裴逸灌了下去。前头一门心思忙着谋划，如今肃清内敌，她才有心思来好好看看裴逸。

“嫂嫂，大夫有说什么时候上家中来看么？”

杨秀桐接过翠珠拧干的热帕子，仔仔细细给自己的夫君擦面，欣慰道：“这几副药下去，发热总算消停了。大夫说了，既有起色就算对症，这关过去了，后面就不用猛药了，温补的方子等他后日得空来家中，把了脉现拟。”

裴思云想了想，拧着眉头问道：“那诊金够不够？不够我再出门想想法子。”

“够的。”杨秀桐伸手点了点裴思云的眉心，道，“温补的药你哥哥从前便一直在用，咱们院子的例钱还算拿的出来，放心。”

之前要不是裴逸突如其来的高热无根可寻，清淮院换了好几个大夫都没治住，掏家底的银钱都撒出去了也没个好转，杨秀桐也舍不得让自家小妹，出去用拳脚讨生计。

眼瞧着裴思云明日都要离家了，今日还要操心家用，杨秀桐心里万般心疼自责，只能故作轻松抚平她拧成一团的眉心。

“好了，不说家里的事了，现在咱们院子有翠珠，你还放心不下么？”

清淮院内如今没了吃里扒外的秋红，来了个顶顶勤快利索的翠珠，裴思云这两日瞧在眼里，小丫头来院中不过两日，瞧见了一屋子主家都是个好脾性的，也渐渐活泼了起来，每日忙前忙后脚不沾地，陪着母亲和嫂嫂，叽叽喳喳时不时就能将她们逗笑。

如今的清淮院，再不似从前那般静得怕人了。

裴思云见翠珠被夸奖一脸不好意思的害羞样，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好，我放心。”

替裴逸擦洗完，翠珠又忙不迭到院中收衣服去了，裴思云一人回了屋中，收拾起明日去郡主府要带的行李。

靳氏推门而进，自然而然叠起裴思云铺了满床的短打，忧心忡忡问道：“云姐儿，你就带这些衣服够么？我瞧着全是你习武穿的，你从前一柜子的裙袄一件都不要么？”

“阿娘，我这是去给人当护卫，我要是穿裙子怎么打架嘛。”

靳氏一听到女儿家打打杀杀的就条件反射地心疼，连忙道：“呸呸呸，乱说话！谁说当护卫就一定要打架的！我看那郡主府的二公子虽然蛮横，但从来只有他惹别人的份，旁人是断不敢打他的！”

裴思云一脸苦笑不得，道：“阿娘，你前日才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呢！今日就算起人的好处来了？”

“那不一样！”靳氏小声嘟囔着，“前头是我不愿你去，如今这契也签了钱也拿了，逸哥儿的命也救回来了，你是非去不可，我不是也为了你着想嘛！”

靳氏就是这般，教他们大是大非的时候从不含糊，但轮到自己了，在无伤大雅小事上头永远以子女为准，哪怕立场歪了也理直气壮的。

“阿娘，我这护卫可是贴身跟随的，不穿短打穿个裙袄，就按乔公子招摇过市的本事，不出三日前街卖豆腐的婆婆都要来问你家小女和人是什么关系了，到时候还有说不定更难听的。”裴思云瞟她母亲凝固的表情一眼，偷笑道，“不过名声都是虚的，阿娘若是不在意，那我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靳氏思索了片刻，默默收回了在那一箱裙袄里翻找的手，心下暗暗计较道：“就是啊，我们云姐儿生的这般标志，要是再穿的漂亮些，那纨绔起了什么歪心思可就坏了！虽然咱们云姐儿的功夫收拾一个贵公子不在话下，但入了郡主府若是寡不敌众呢！”

不行！靳氏当机立断，道：“短打好，就带短打！咱们是去上工的，脂粉也不必带了！”

裴思云计划得逞，笑着道：“好，我听阿娘的。”

靳氏放心不下，收拾了没片刻又开始絮絮叨叨，“云姐儿，你听阿娘说，这出门当差一定机灵些，这郡主府虽雇了你当护卫，但是咱们首要还是紧着自己的周全来，打不过咱就跑，情况不对咱也跑。咱们女子不当小人，也不瞎逞英雄，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阿娘可是受不住的！”

“好，知道啦，知道啦。”裴思云一句一句应着，就忽的红了眼眶。小时候也是这样，她和哥哥跟着爹爹习武，爹爹在前头讲家国大义忠肝义胆舍身成仁，阿娘就追在屁|股后头给他们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要是受伤就是不孝，若爹爹还在，今日怕也是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唠叨。

外头兔子般轻巧的脚步声像她房中奔来，她不用抬头就晓得是翠珠。

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锦盒，跑得气喘吁吁透过窗户给她招手。

“三姑娘，有人给你送东西来啦！”

东西？什么东西？

母女两交换了一下疑惑的眼光，裴思云便开门让翠珠进来，问道：“谁送来的？”

翠珠把锦盒递上，道：“前门小叶哥送来的，我没瞧见人长什么样，但听说那人自称是郡主府的。”

郡主府？

裴思云伸手接过那红漆雕花的锦盒，摇了摇感觉轻飘飘的，打开盖来里头软绒布上先是一张对叠的纸笺。

裴思云莫名就有些紧张，瞥的一眼旁边伸长了脖子探看的靳氏和翠珠，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那什么，翠珠，你方才收的衣服呢，给三姑娘拿进来挑挑还有没有要带走的。”

“噢。”翠珠恋恋不舍地从屋内出去了，可靳氏眼里还闪着岿然不动的八卦之火，裴思云躲不过，硬着头皮打开看了。

纸上劲瘦凌厉的笔锋划过，写着：破命格所需，姑娘入府需得配红，敬赠金丝珊瑚珠头绳一条，切记佩戴。落款是乔鹤渊。

裴思云愣住一时，联系到乔鹤渊从前那般不学无术的顽劣恶名，她下意识就觉得应当配一□□爬的烂字，没想到他出手的，居然是这样这样一番风骨的笔墨。

她还未回过神来，一旁的靳氏耐不住凑上前来，问道：“云姐儿，这谁送的啊？”

裴思云唰一下把纸笺捏了团在手心，连锦盒也啪一声关了随手塞到了包袱里，慌张道：“没什么，就进郡主府当差要带的东西。”

靳氏悻悻收回眼光，奇怪道：“你明日就要去了，这有什么非得专门差人送一趟啊。”

“也许是郡主府的规矩多吧……”

靳氏点点头，转头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道：“若是你进了郡主府，有空也帮阿娘给郡主上柱香。”

“嗯，记下了。”

四月十三，黄道吉日，宜祭祀、出行、嫁娶、冠笄。

裴思云一早用过了饭，便带上包袱登上了郡主府来接她的马车。

这厢碧海院里头，海嬷嬷正穿戴整齐的陈氏用早饭。

陈氏涂了丹寇的手慢条斯理搅着碗里的珍珠百合粥，听见外头小厮来报，眼皮都不抬一下，不咸不淡问了一句，道：“人走了么？”

“回夫人，已经走了，看着郡主府的马车接走的。”

“郡主府的马车……”陈氏喃喃到，“昨个给云姐儿送东西的，也是郡主府的？”

“是，老奴瞧着像是个首饰盒子。”

陈氏把碗放回桌上，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说郡主府愿意四十两银子一个月雇她呢，云姐儿也不怕说人说闲话，三房竟也肯放她出去，原是在这儿就搭上了！”

海嬷嬷不明所以，“夫人是说……”

“你瞧啊，这云姐儿今日就要上郡主府当差，有什么东西这般紧要非得前一日巴巴遣人送来。要说这云姐儿长得也确实标志，那郡主府里头的爷看上了说不准……”陈氏若有所思，“不过，也不知道这般私下相送的情谊，若是让郡主府的当家夫人知道了，会如何。”

陈氏前些日子在清淮院吃了暗亏，又得了公中好一顿敲打，她是处处不顺心，总想着要找补。她把自己带入了一下郡主府的当家夫人，这护卫也不过是个下人，若是她儿子身边的丫鬟勾搭哥儿有这样逾越规矩的行径，她定是要撵出去作数的！

“海嬷嬷，这几日出门留心打听一下郡主府夫人的动静，回来一一报给我。”

“是。”

裴思云的马车从南至北穿城而过，停在了郡主府红木金漆的牌匾前。

“裴姑娘，到了。”

裴思云背起包袱，将昨日乔鹤渊送来的头绳胡乱绑在高髻上，刚跳下马车，就被门口乌泱泱一片人给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领头立在门口的乔鹤渊银冠束发，身上是一套不太日常的暗朱色流云滚边长袍，衬得一身公子世无双的骄矜贵气，身后一众小厮家丁挺直了腰板并列两侧，仔细一瞧腰间束带也都是有些欲盖弥彰的朱红色编织。

她不记得上辈子进郡主府的时候是这么个架势啊！

乔鹤渊见人准时到了，头上也乖乖绑了他挑的红绳，一早起来被姨娘硬套上这一身不伦不类的“喜服”闹的烦闷，也不知不觉去了一半。

他转身抬脚往里走去，招呼裴思云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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