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四月十六，细桑节，天色不过才刚刚擦亮，济川城里大街小巷却早已是人声鼎沸。

按往年惯例，这一日郡主府内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可有一天休假，就连高氏本人，也早早地定了映月河边临水的酒楼雅间，以便欣赏游神队伍的热闹。

夏竹和冬梅两姐妹昨夜激动地几乎没合眼，天不亮就起了床，等兴高采烈冲到裴思云屋里的时候，她还对着镜子在盘发，都没来得及洗脸。

“小裴姐姐，你怎么还穿短打啊，换一身漂亮衣服咱们一起出门逛逛嘛！”

裴思云将简单的高髻束好，一手一个把姐妹两个推到外头去，无奈道：“我要跟着公子当差，还是穿这个方便些，你们去玩就是。”

冬梅叹一口气，“那行吧，我们看到些好玩的也给你捎点回来！”

“好，去吧，今日街上人多，仔细你们的钱袋子，可别丢了回来哭鼻子。”

“知道啦！”

两姐妹手挽手从后院的小月亮门跨出去，雀跃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淡蓝色的晨光中。

裴思云别好短棍，又在护腕上缠好带钩的机关吊索，就着冰凉的井水洗了个透心凉的清醒，对着镜中的自己暗暗下定决心。

万分小心，过了今日便一切都好说了。

她收拾好床榻出门，先在院中照例打了一套活动筋骨的拳法，虽说映月河河道栏杆和吴重达两处都已经做好了处理，可她还是丝毫不敢放松，企图把身体调节到最好的状态。

出了月亮门往吾园的前厅去，裴思云遇到了打着哈欠精神不济的田方。

“小裴姑娘早啊。”

“田大哥你也早。”裴思云看到前院林林总总几个四散的家丁护卫，便问道，“今日二公子上街，可说要带多少人了？”

“算上小裴姑娘你有四个，带多了也没用，大街上人挤人的，不跟紧点儿全挤散了。再说了，这人贴人的，若真动起手来连个施展的空隙都没有，小裴姑娘你大可放轻松些，咱们今日就权当陪公子逛街了。”

“好，知道了。”

田方打着哈欠眼泪直流，道：“昨日从宁福堂回来忘记告诉你了，咱们公子历来起得晚，就算是细桑节，哪年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早知道告诉你，你还可以多睡会儿的。”

裴思云笑笑，道：“不碍事的，打小练功就早起，让我晚点儿起还不习惯呢。”

田方忽的就来了精神，问道：“小裴姑娘你当真是从小习武的，怎么一点看不出来？！”

裴思云递出手去，两手掌心那一层薄茧就已经足以证明，“我父亲经营武馆，我们兄妹都是这般练起来的。”

田方实在纳罕，正要凑上前去细看，后脑勺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罪魁祸首乔鹤渊抱着胳膊似笑非笑，道：“让你比划比划不敢，眼睛都快贴到人手心去了，倒是一点不害臊！”

田方闹了个大红脸，摸着后脑勺道：“这不是天色不亮看不清嘛……”旋即他又纳闷起来，“二公子今儿个怎么起得这样早？”

乔鹤渊不耐烦道：“赶紧收拾好了跟我出门，那姓韩的不晓得又打听到什么稀奇玩意儿，非要我早些出门，要是晚了他又要婆婆妈妈念得心烦。”

田方恍然大悟，也是，除了韩公子也没人能使唤他们二公子了，连忙招呼今日同行的兄弟们加快手脚，收拾妥当跟二公子出门。

乔鹤渊看了一眼裴思云上上下下一身装备，道：“你准备得倒是挺齐全。”

裴思云不可否置，坦荡回道：“为了二公子的安危，自然是要周全些的。”

乔鹤渊忽的就有些不自在，他就说吧，这人对他就是上心了！那张婚书上的字迹莫名又浮现在眼前，乔鹤渊甩甩脑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罢了，不去想了，今日出门玩乐才是要紧事！

正如乔鹤渊所言，他们一行五人大摇大摆从郡主府正门出去的时候，前门的护卫压根拦都没拦一下。郡主府独门独巷，刚出门的时候还不觉得，等一出了巷子口，一行人就如涓流入海般，瞬间淹没在了鼎沸的人声中。

裴思云艰难地跟在东张西望的乔鹤渊后头，身侧是摩肩接踵的人群，偶有里三层外三层的杂耍围堆，小摊贩吆喝声看客的叫好声此起彼伏，瞬间勾起了上辈子细桑节的种种回忆，让人群中的裴思云有些莫名的紧张。

“二公子，二公子！韩公子可有说他在何处等你？”即便只隔了两个人的身位，裴思云还是要用喊的才能保证乔鹤渊能听见他的话。

“映月酒楼！他说在映月酒楼雅间等我！”

还好还好，映月酒楼虽是临河，但与近水的栏杆中间还隔了一条宽阔的临河主道，她瞬间放心不少。

裴思云回头看去，身边出了田方离她近些，另外两个小厮被挤得离他们已经有段距离了。

游神的队伍从北门而来，过不了多久就回经过这一片区域，眼下路上的人是越来越多，稍有不注意就会挤散。

“人太多了，后面两个别丢了！”

“好！我去同那俩说一声，到映月酒楼找公子！”

田方稍稍一松劲，就被攒动的人群落到后面了，裴思云稳住下盘，身法灵巧地挤过人与人之间的空隙，跟上了乔鹤渊，终于在一刻钟后，挤进了映月酒楼的大门。

乔鹤渊也被挤得有些气喘，“咱们上二楼。”

裴思云深吸一口气，稳住些微有些快的脉搏，抬步跟上，没想到乔鹤渊一个个雅间寻过去，都没看到韩执光的身影。

“这姓韩的巴巴把我吵起来，这会子自己倒迟到了，我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乔鹤渊随便拿银子砸了一间还没人的雅间，给自己灌了几通茶水，正为着被挤出的一声腻汗烦躁呢，忽的就看到了主道对面朝他兴奋挥手的韩执光！

他是不是有病啊！把他约到酒楼来，自己又跑到河边去做什么？！

乔鹤渊虽然气得要暴走，可实在没法忽略对面那个露着牙花子招呼他过去的韩执光，骂了一句这厮，还是老老实实下楼准备挤到对面去。

裴思云倒吸了一口凉气，路转千回，还是逃不过要去河边这一遭。

她默默跟上，在臃肿的人流中方才穿行一半，就听到人群里起了骚动。

“来了来了！游神的队伍来了！”

“快快，把路让开！”

这下倒不用挤了，四散的人群裹挟着裴思云，自动把她带到了河边。

现下沿着游神队伍而来的方向，依次是韩执光、乔鹤渊和裴思云三人，俩俩之间穿插着七八个陌生人，此刻喊起话来更是听不清。

乔鹤渊被挤得没了脾气，扯着嗓子问他前头的韩执光，“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啊？”韩执光一张嘴，满脸的问号，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听不清。

乔鹤渊翻了斗大一个白眼，再一次提气，声音一张口，就被游神队伍花花绿绿的法器响动淹没了。

裴思云此刻被挤得紧贴着栏杆，身后就是幽深不见底的映月河，缓缓流动的河水只看一眼，那种溺亡的记忆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嘈杂的人声，艳丽又奇异的游神装扮，还有那些刺耳的法器撞击声，这些裴思云上辈子死前最后感受到的视听卷土重来，几乎将她的感官撕裂，她依着栏杆面色苍白，大口大口吸着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等她再睁眼的时候，游神的队伍从她面前经过，已经快接近尾声了。

“叮铃！”

裴思云神经忽的绷紧！

是那个铃铛声！

上辈子那匹惊马冲她而来时，脖子上硕大的那颗铜铃，就有着这样的声音！

她迅速警觉，敏锐的视线捕捉到了游神队伍最后的那匹马上！

不对！哪里不对！

她直觉眼前有异样，却一时寻不到根源，等她的目光来回扫过游神的马队，忽然发现数量不对！

游神的队伍不论形式，各样物件取吉祥之意统统都是双数，这最后一匹马是多出来的！

就在此时，裴思云眼前寒光一闪，她忽然发现，最后一个驾马之人的马靴一侧，有一截寒光闪闪的刀口！

那人不过轻轻一夹马腹，锋利的刀剑割破表皮，马儿吃痛扬蹄嘶鸣，那人缰绳一转，纵着受惊的马就直朝乔鹤渊的方向而去了！

人群中惊呼声四起！

“快闪开，马受惊了！”

“二公子小心！”

此刻的乔鹤渊正卖力同韩执光扯着嗓子你来我往，等回过神的时候那高扬的马蹄已经快要踏到他的胸口！

裴思云不过犹豫了一刻，实在不能见死不救，旋即屈身发力起跳，蹬着青石栏杆借力扑身向前，将乔鹤渊狠狠撞到地上。

下一刻，后腰处重物袭击的剧痛传来，被马蹄踢中的她瞬时使了重心，试图扭转身子补救的她，只用指甲在青石栏杆上留下了徒劳的浅痕，便整个翻落到了河中。

被扑倒后目睹了一切的乔鹤渊，追着她翻飞的衣角红着双眼嘶哑吼道：“裴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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