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祠堂的门再一次打开，院子里头灯火通明，母女俩相互搀扶着，从里头一步一步走出来，站定在裴老爷子面前。

陈氏一看，便知道这分家的事，今夜就要有个分晓了。

靳氏牵着裴思云的手上前去，朗声道：“三房靳氏，今日自请分家，已告慰裴家列祖列宗，还望父亲成全！”

靳氏一进一出这段空档，裴老爷子似乎一下就苍老了许多，他再没了方才怒气铮铮的威严，只半阖了眼皮，招呼老奴将他扶起来，往自己的屋内走去。

“要分便分罢。其余个事，大房做主商议。”

“是，父亲。”陈氏得了吩咐，应声答到。

三房分家如今是板上钉钉了，自请出户的人不分家产，可总还有些琐事需得处理，这首当其冲的，便是白日那群盲流子要的三百两银子。

陈氏款款上前，一脸惋惜地同靳氏道：“三弟妹既得了父亲准予，虽说家谱文书上还没落记，但是咱们自家人是清楚的，这三百两银子，还是早日同那群人理清了好。”

既都分了家，这三百两银子再从公中掏，就等于替外人收拾残局，她犯不着。

裴思云上前，虚弱的面容上扯出一个极为和缓的笑，道：“还是大伯母想得周到，这人毕竟是我惹到府上来的，这三百两银子即便再不愿意，也理应是由我们出的。”

陈氏满意地点点头，这丫头有时候犟是犟了些，但好在大是大非前头从不装糊涂，也省了她许多口舌，可她瞧着裴思云的笑，总觉得还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

只见裴思云乖巧一笑，道：“这笔钱我们三房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来，就烦请大伯母尽早准备，从我娘的嫁妆中划出来便好，推延一日便对家中武馆的生意有一日影响，大伯母说是吧？”

陈氏的表情僵在脸上，果然，这小妮子就没存什么好心思！

靳氏虽不是出自什么大户人家，但好歹也是乡绅之女，当初成婚时候带来的嫁妆，足有五百两被哄着填到公中的空缺里头去了，裴思云可没忘！

“之前祖父说等我成婚的时候会将母亲的嫁妆连带着做我的添箱交还三房，如今要分家了，裴家的家产我们不图，要回我阿娘的嫁妆，应当是合情合理的吧？”

裴思云明知故问，一脸无辜的样盯着陈氏，就等她开口定音。

陈氏死死咬着牙，此刻即便咬碎了，也只有吞下去的命。靳氏的嫁妆，本就是一本算不清的烂账，上回老爷子应了本就是缓兵之计，如今被搬到台面上明晃晃地论来，家里这么多口舌看着，她这个当家主母，还能说什么！

现下最要命的是这三百两银子还拖不得，晚一日那些泼皮闲汉就少不得在武馆前头堵一日，到时候裴思云不来找她要，怕是二房那位都会耐不住来催了！

那可是整整三百两银子啊！三房四个主子统共算起来月例也不到十两银子！她如何不心疼！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当家的担子在身上，这话必须得由她来说。

陈氏攥着帕子的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几乎是从牙缝里才挤出来这句。

“自当是，合情合理，这三百两银子，明日一早我便备好，你自取了去便是。”

裴思云目光定定不移，陈氏发觉她与裴思云已经有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即便此刻她什么都没有说，她也知道她是在问剩下的二百两该如何。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续道：“你也知道，家中武馆是个什么营生，眼下处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剩下的二百两，明日自有公中写了条子给你，日后你要用了，就是拿到官府去也认的。”

裴思云也不奢望能一步到位，见好便收了，同陈氏福身道：“那就有劳大伯母了，清淮院的人，等您的消息。”

两母女挺着脊背从祠堂院中出去，吴氏看了好一出大戏，打着哈欠扯了扯自家夫君，道：“行了，走吧，难为大哥大嫂半夜还要理账，咱们就先回去吧。”

今夜的碧海院还有得折腾，这厢清淮院里头，夜半睡得不安稳的杨秀桐翻身起来，婆母和小姑子一个都没瞧见，连翠珠都不应声，正穿好了衣服提着灯笼急急要往外去呢，一开门就撞上了从祠堂回来的母女二人。

“母亲，云姐儿，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靳氏一张口，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裴思云也噙着泪，拉起杨秀桐的手，笑着道：“嫂嫂，咱们明个儿就动身，回家去吧。”

杨秀桐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分家一事最早裴思云是征求过她意见的，只是她没想到，裴思云居然真的办成了。

“只是往后，母亲和嫂嫂怕是要辛苦些了。”没了裴家按月领的份例，她们生活一针一线都要自己去挣了。

这些年，靳氏受过的委屈，杨秀桐一样不少地也尝过了，裴逸急病高热那次，是彻底寒了她的心，她伸手擦去裴思云的眼泪，道：“不关事，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没什么难的！”她又拉过靳氏的手，欣慰道，“咱们云姐儿这样能干，大夫也说了，夫君他身子骨在见好，用药也不似从前那般消耗，不用担心。”

裴思云手里如今有那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和乔鹤渊的谢礼在手，一家人一年内的正常开销，起码她心里是有底的。等她伤好些，再回郡主府当差，往后的事，且走一步看一步，都比在这不透风的宅子里头来得舒心。

她转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翠珠，道：“翠珠，今日之事你也瞧见了，你的身契虽说在我们三房保管着，但是去留我们都不勉强你，只看你意愿。”

翠珠摇摇头，道：“我跟三姑娘走！”

她本就是父母双亡被伯父嫌弃的累赘，自打发卖进来裴府，她所谓的家里人便再没管过她，若不是裴思云，她此刻还在暗无天日的后厨里当着最末等的杂役丫头，每天连饭都可能吃不饱，反正现下她已经认定了，三房的夫人和姑娘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尘埃落定，清淮院里头，一个都不留。

这一夜算得上是惊心动魄，月亮东升西落，裴府各个院子里头的算计还没停歇，独独清淮院这一方田地里，人人都是难得痛快的酣眠。

泼墨似的天穹里，仅有几颗舒朗的星子亮了一夜。

明日，定是个顶顶好的天气。

这日裴思云醒的已经算早了，等她简单梳洗后出了房门，靳氏和杨氏，连带着翠珠都已经在院子里收拾东西了，各个手脚麻利喜气洋洋的样，倒让她有些错愕。

翠珠见她起来，便道：“三姑娘，宅子外头那群人又来了，早前大夫人差人来传话，说是东西都准备好了，让咱们清淮院的人赶紧过去打发了呢。”

“知道了，我这就去。”

裴思云径直去了碧海院，陈氏早起在椅子上坐着，眼下两圈不深不浅的乌青，就晓得昨夜必定不曾好眠。

裴思云礼数周全，同陈氏见礼道：“大伯母。”

陈氏如今瞧着她，就像那索命的鬼，一想到连夜筹措的一箱白花花的银子，转手就要让她拱手抬出去，心肝都在颤疼了。

那两张文牒她眼馋了那么久，如今都闹到了分家了，本来上头就写的裴长春的名字，如今更没有正当里头来谋图了。

陈氏不死心地还想搏一搏，和善道：“今儿早上差人去清淮院，听说你们打算搬回从前的武馆去住，这满院子的东西，还是拨两个人手给你们打点收拾，要来得快些。”

裴思云没戳破她，面上仍是一副极为妥帖的乖巧小辈样，道：“不牢大伯母费心了，清淮院素来俭朴，东西少，母亲和嫂嫂一早起来便在收拾，估计这会子都已经差不多了。”

陈氏的笑僵在脸上。

末了，她也认了，涂了丹寇保养得当的手一招，海嬷嬷上前递给裴思云一个锦盒，打开来是公中各院子落了名的欠条，明明白白说了还差他们三房二百两银子，裴思云细细瞧过了，没看出什么纰漏，才贴身收着了。

昨日那群闲汉倒还真说话算话，天一亮准时应卯来敲锣打鼓，这会子吹拉弹唱的动静又大了一番，传到碧海院里头，吵得陈氏十分烦躁。

她随手一指一旁的两个小厮，“你们俩，跟着三姑娘把银子抬出去，赶紧把那群泼皮给我打发了！”

裴思云应声，领着两个小厮，提上自己的短棍，到了裴府大门外。

外头那一群闲汉见了她，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站在裴府青石所铺的门阶上，亮出了手里的短棍，朗声道：“想必吴重达也告诉过诸位，我裴府是做什么营生的，今日三百两银子在此给你们收了，往后若再敢来造次，就不要怪我们裴府的拳脚不留情了！”

成日在街巷窜达的人比地沟里的耗子还精，能讨到好的事情又何必上赶着去讨打呢，带头的那个一扫昨日想嚣张气焰，换了张极为谄媚的脸凑上前来，道：“裴姑娘性情中人，爽快爽快，我等必定守信。”

这三百两银子，如果换做欠条，以陈氏的管家之道，再加上裴老爷子历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偏帮，裴思云都不敢保证何年何月能换成现银落到自己手里。

她硬逼着带头那男子签了写有吴重达和他名字的收条，才放手让人把银子抬走了。

两个小厮回去给陈氏复命，裴思云借着出门租赁车马的机会，去见了一个人。

“算算时辰，再过一刻钟，这钱就应当送到吴重达的宅子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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