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裴思云心下忽然一紧，那咿咿呀呀的唱词似乎又在她耳边回荡。

“那谪仙一般容貌的二公子，到底是天妒之命，年纪轻轻未及弱冠就此消散了，如今谁人路过饮马坡，都惜得叹上三叹呀…”

她出神片刻，才被白毓轻轻拉扯着衣角带回了思绪，对面的小哥好心提醒她。

“姑娘，这路我是给您指了，可我也得警醒您一句，饮马坡旧路那都是十多年前打仗的时候踏出来的路子了，行军的将士都走得艰难，您可要想清楚了。”

想不想清楚得又如何，他们既打定了主意要回济川，眼下也没有别处可走了，即便是寄信往济川城来等人来接，他们也没有足够的盘缠在此处住到那个时候，等乔鹤渊醒了，他们终究还是要朝着济川城的方向去的。

如此一来，若走正路，保不齐会遇上那群可疑的设卡之人，还是早作打算稳妥一些。

裴思云颔首，道了一句多谢，便领着白毓端着菜食回屋去了。

翌日清晨，天色方才亮白，裴思云悄然起身，替身旁的白毓掖好被角，独自一人下去同葛掌柜告别。

商队修整一夜，白日的时辰便分外紧要，裴思云下楼的时候，葛爷正同李掌柜唏哩呼噜喝着稀粥，见她下来，商队里的小哥连忙招呼她。

“裴姑娘，咱们东西都收拾的差不离了，吃了饭咱们就要启程，可得把你妹子叫起来了。”

裴思云轻轻颔首示意过，便径直走到了葛爷身边，道：“葛掌柜，我有话同您说。”

“诶，稍等。”葛掌柜也利索，仰头喝干净粥底，起身引裴思云去了后院清净处。

葛爷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先发了问：“裴姑娘可是有什么难处？”

只要对方一开口，裴思云这话接起来就不算难了。

“葛爷，这剩下一路往济川城，我怕是不能与您同行了。”

葛爷的眉头紧皱，虽说他们这雇佣关系来得浅薄，可放着裴思云这样一个身手的同路人在身侧，他多少有些不愿她离队。

不等葛爷出言挽留，裴思云把昨夜打了几遍的腹稿，一条一条摊开来讲了，语气要多为难就有多为难：“二公子起了高热，眼下五日之期到了人也还未醒，我想着还是谨慎些，好歹等公子好转些再上路。”

本就是萍水相逢同路的缘分，裴思云话道说到这个份上了，葛爷也不好再挽留，但他瞧得上裴思云的身手和本事，也乐得多帮衬一把。

“我瞧着那小兄弟的病症不是一日两日能好全了，这样咱们有缘同路一场，你们手里的境况我也知道，这客栈我就再替你们续上几日，都算我账上。”

裴思云对这突如其来的慷慨有些无所适从，感激的话都不知如何说起才好，只能抱拳深深揖礼，郑重道：“葛掌柜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若是他日江湖再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必定在所不辞。”

葛爷爽利应了：“好，那裴姑娘咱们就江湖有缘再见，多保重！”

虽说不用同路，裴思云念着葛爷的恩情，还是忙前忙后帮着把人送出了客栈，才自顾着打了稀粥咸菜回到了二楼的房间。

眼下他们从葛爷多处得了几日的转圜，裴思云也不敢惦念着就在此处休养生息等着济川城里头得了信的人来接，客栈毕竟离一线天也实在算不得远。他们这两张脸在此处待久了，若是有多嘴好事的人路过言语两句，对眼下的他们来说，就是无妄之灾。

她念着回去查看屋子里还睡着的二人，没曾想在离房门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忽的听到了里间噼啪一声，除了物件摔打的动静之外，还有一连串不安的响动。

裴思云三步两步上前，腾不出手来便一脚踹开了门，进门一眼就瞧见了一脸惊恐爬到小几上的白毓。

“小毓，出什么事了？！”

裴思云顺着白毓惊魂未定的眼神回望，看到了乔鹤渊空空荡荡的床榻，再一眼扫过去，就发现了拎着一个凳子，看起来状态有些不妙的乔鹤渊本人。

白毓哆哆嗦嗦，委屈道：“方才、方才我瞧着大哥哥是醒了的样子，想着过去看看他的，没曾想他一睁眼就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怎么喊他都像不认得我的样子……”

茄石散入体，断了这么些时日，疼痒痛楚的都轮过一遍了，看样子乔鹤渊眼下，已然发展到了被幻像缠识的地步了，邪祟弊思，不认人的时候怕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二公子！”

裴思云厉声喝道，企图唤回他一丝清明，手上却没有半点心软的样子，一手提着短棍，一手端了杯过夜的冷茶。

若是冷茶激面还不能让他清醒，她并不介意让他再睡上一会儿。

乔鹤渊躺了数日的身子十分虚弱，方才掐着白毓脖子这一小小的动作，似乎都抽走了他大半的体力，他拎着小凳靠在角落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的暴戾和不安闪烁不定。

“二公子，是我。”裴思云放缓语气，试图再一次唤醒他的认知。

乔鹤渊眼中的戾色缓和半分，似乎多了些迷茫，白毓躲在裴思云身后，还以为她会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却没想她抬手就将杯中的冷茶泼了出去，一点不撒的全盖在了乔鹤渊的面上。

体燥之人猛然间受凉水一激，乔鹤渊猝然呼吸急促，几口气没喘得过来，眼皮一翻又晕了过去。

白毓在裴思云身后，看得目瞪口呆，问了一句：“师父，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裴思云一指桌上的菜食，拧眉道：“不用慌，你先吃着，我把人捆起来再说。”

白毓咽了口气，巴巴坐在桌边，听着裴思云说起捆人就如同吃饭一般稀松平常，三下五除二填饱了自己的肚子，就伸长了脖子在一旁观望。

裴思云探了探他的鼻息脉搏，暂且没什么异样。

乔鹤渊人高马大一个，裴思云折腾了几次也没能稳稳当当把人放回踏上，索性就地把人扶正，寻了拆来洗净的腰带，将人同粽子般捆了个五花大绑。

白毓缩着脑袋看了半天，想着来搭把手，问道：“师父，那咱们现在就等着大哥哥醒么？”

“且先看看吧。”

乔鹤渊既醒了，那她眼下最紧要的事，便是要同茄石散抢人，趁着他清醒的时候，赶紧写了手书送回济川城去。

裴思云转过身从桌上取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肉糜粥，肉糜用香油快炒，煸得干香油润，同熬了几个时辰的绵软白米粥和到一处，面上翠丝般的葱绿一点，饶是方才已经喝下去一碗的白毓，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更不要说在药力作用下，空着肚腹饿了足足好几日的乔鹤渊。

果不其然，肉粥一端到近处，乔鹤渊没得几下，就睁开了眼。

裴思云在他饿得几乎冒绿光的眼神中，毫不留情地端走了手里的肉粥，只垂眼看他反应。

乔鹤渊在几番挣扎之后不得脱身，眸中的情绪来来回回，终于忍无可忍嚷出了声。

“裴思云，你这是要饿死小爷么！”

裴思云松了一口气，但仍不失谨慎地问了一句：“二公子认得我？”

乔鹤渊一个白眼要翻上天，道：“小爷我是傻子么，连你都不认得？！”

他话音刚落，瞧见裴思云身后面色古怪的白毓，忽的想起来一些破碎的记忆画面，面色一滞。

“我方才……是不是已经醒过一回了？”

裴思云让开身来，让乔鹤渊看清了白毓脖子上尚未消下去的红痕，轻轻点了点头，道：“方才我不在房中，是小毓来看你的。”

乔鹤渊盯着白毓脖子看了半晌，陌生的记忆逐渐拼凑完整，他终究还是落到了被茄石散控制思绪的这一步。

“抱歉。”他别开头去，对白毓念了一句。

白毓从未见乔鹤渊这般正经过，十分惶恐，连连摆手安慰他，道：“我知道大哥哥你是生病了，我不怪你的。”

乔鹤渊亏空多日的身子，要说逮住白毓也并没有使出多大的力气，她轻轻一挣就能脱身，若论起来，还是惊吓的成分要多些。

见乔鹤渊神思清明，裴思云放下肉粥，回身去解他身上的缚绳，却听他担忧道：“我说不清什么时候就认不得人了，你还是把我捆着罢了，免得到时候伤了人。”

裴思云手上的动作只停了一瞬，便轻飘飘地抽掉了绳子，道：“伤人一事，二公子不必担心，先吃饭要紧。”

乔鹤渊端着温凉恰好的一碗粥，喝了两口才反应过来，是了，就他现在这个身子骨，连白毓那小丫头都制不住，何来伤人一说呢。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往常在济川城里头风光无限横行四方的乔二公子，现在居然沦落到了这般人畜无害的地界，实在是有损威名。

不等伤春悲秋太久，吃饱喝足后的乔鹤渊，终于想起来问正事了。

“现下我们在何处，离济川城还有多远？”

裴思云从外头借来笔墨，推门进来，回道：“在古兹边界，再往南不远，便是咱们来时的一线天了。”

乔鹤渊眼中闪过一丝雀跃，道：“那就是离济川城也没得几日行路了，那葛掌柜呢，可有说过何时上路？”

裴思云将笔墨纸砚摆上，捋了捋前因后果，才将一线天诸事的原委说与他听了，乔鹤渊的眉头微皱，心下是与她一样的结论。

“这伙人时日来得也太过蹊跷了些，我记得当日你就是在一线天这处，看到了那歹人腰带上的纹路？”

“嗯。”裴思云点头，“所以我想的是，等二公子修养两日，咱们还是尽量取小道回济川城为妙。”

乔鹤渊提笔，刷刷落下两封手书交给裴思云，道：“就按你说的办。这两封信，一封往郡主府，一封往济川军营，饮马坡的小道，连伯伯是最清楚不过的，济川军虽不好出面，但有他指路，我爹找的人手进山接我们，应当也能顺当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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