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106章

往京都前的两日，乔鹤渊带着裴思云在存放郡主遗物的库房中，仔仔细细又查验了一遍。

奇巧难得的兵刃利器，华贵精致的珠钗发簪，博古通今的兵家典籍，零零散散的物件拼凑在一处，勾勒出了裴思云所不熟知的平宁郡主。

因着连辰提点要寻一张济川城水道残图，二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书信笔墨一般的物件上。

裴思云留神查验，难免会猝不及防闯入郡主笔下，对至亲之人的柔软情绪。

也只有在真正直面这些故人遗物的时候，裴思云才能真切感受到，平宁郡主不仅仅只是济川儿女所敬仰的一个英雄符号，而是一个鲜活的真实存在过的女人。

她忽然有些能理解，为什么乔家父子能在那样长一段时日里，选择对郡主曾经的存在避而不谈。

因为眼下就连她这样一个外人，都似乎都能轻而易举地陷进名为睹物思人的巨大感伤中，更何况作为郡主至亲的他们。

裴思云整理完手中最后一箱遗物，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有些微微发愣的乔鹤渊，轻声道：“二公子，咱们都找完了。”

所有二人能想到的地方，都已经翻找过了一遍，也没有连辰口中那份济川城水道残图的影子。

“没有便不是在这一处了。”乔鹤渊淡淡地应到，听不出什么情绪，可裴思云还是能明显感受到，他情绪有一些低落。

二人从库房出来，一路往吾园去，半路遇到了从宁福堂回来传话的田方。

他对乔鹤渊道：“二公子，老爷说今晚在宁福堂设家宴，当是为您践行，您看……”

田方拿不准乔鹤渊眼下对家宴这般场合的态度，所以方才在宁福堂回得也很是含糊，只说要先回来请示一下。

“我知道了，晚些我过去。”

乔鹤渊说完，便留下裴思云和田方两个在外头，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中。

田方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二公子这情绪，瞧着是对也不对，虽然还是跟往常一般冷着一张脸，但却莫名让他品出了一丝落寞的意味。

难不成是吵架了？还是没吵赢的那种？

他自顾自思忖了半天，可抬头看了裴思云，也不像闹过别扭的模样。

“小裴姑娘，我们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裴思云说出了心里的猜测：“这两日清点郡主遗物，想必二公子也是睹物思人，心中有所念吧。”

田方忽然绷紧了脑子里的弦，忧心忡忡道：“那今晚上的家宴，我可得把二公子看好了。”

要说这吾园里头有几根红线，头一条便是与郡主有关，往年郡主忌日前后，乔鹤渊整个人都会变得极为敏感，整个吾园上上下下都是噤若寒蝉，连乔尚章都会下意识地避开这几日找乔鹤渊的麻烦。

眼下这家宴还没开始呢，他们二公子就是这么个情况，他可得提点一下手下的兄弟们。

说着田方抬脚便要走，对裴思云道：“二公子眼下估计也不想见人，时候不早了，家宴那边我会贴身伺候，小裴姑娘累了两日，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可就要动身往京都去了。”

裴思云点头应了声，目送田方脚步匆匆回宁福堂复命，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眼下她在郡主府当着差，若要出门办事，得同乔鹤渊告一声假。

明日要去京都，她收拾行装总归是要回一趟裴家武馆的，按照吾园的规矩，她出门须得告假。若放在平日，她大可直奔郑管家那处说一句便是，可眼下她总念着乔鹤渊的情绪，便以此为藉由，理直气壮地敲响了乔鹤渊的房门。

“二公子。”

“进来。”

裴思云进屋，立在门槛前那块光亮的青石砖上，抬眼只看得见乔鹤渊一个背影。

“二公子，明日远行上京都，我想告假回一趟家，同我家里人作个别，顺便收点一些路上要用的行李。”

“嗯，去吧。”

乔鹤渊始终不曾回头看她，却半天都不曾听见有人关门离开的声响。

“你还不走在这儿做什么？”

裴思云默了默，试探着问道：“二公子，您可还好？”

乔鹤渊一愣，硬绷着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还是嘴硬：“我没事，不用管我。”说罢又生怕她再进一步的模样，冷下声来道，“既允了你的假，在这儿耗着做什么。”

裴思云虽然心中关切，但也只能作罢，轻轻应了声出门去，离了郡主府便打马直往城南而去了。

等再听不见外头的声响，乔鹤渊这才松开了紧绷的脊背，在宽大衣袖下紧攥的拳头当中，漏出了一叠旧色泛黄的纸张，那都是当初平宁郡主在军中时，一笔一笔写给他的家书。

裴思云不过去了郡主府两日，这一趟回来，少不得又被靳氏堵在门口从上到下仔仔细细从头发丝儿到指甲盖儿检查了一遍。

她颇为无奈，可还是只能由着靳氏，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权当放弃了抵抗。

“阿娘，我这才去了郡主府两日，今儿个回家便是头一回出来，能有什么伤，您就别看了，我饿着肚子呢！”

杨秀桐刚解下了围裙往这边来，笑着道：“母亲，看云姐儿这个样子，顶多是饿坏了，再瞧不出别的伤了！”

靳氏这才松泛下来，牵着裴思云的手亲亲热热地进了院子，后头白毓也是跑前跑后难掩兴奋。

靳氏问她：“这个时候怎的想起回来了，这回在郡主府的差倒是挺闲的。”

裴思云小声同杨秀桐嘟囔了一句：“嫂嫂你看阿娘，忙的时候心疼我，这闲了回家来还要讨一顿嫌。”

杨秀桐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靳氏回头又问：“你们姑嫂两个又咬什么耳朵呢！”

裴思云嬉皮笑脸地摆摆手，道：“没什么，我今日回来收点行李，也给阿娘道个别，明日我就要同二公子启程往京都去了，也不晓得要多久才回来。”

靳氏一听，面上有了些微的不悦，但念着前两日杨秀桐和裴逸的劝慰，到底是忍住了，只小小声埋怨道：“这郡主府也真是的，你这才上工两日有要让你出远门，一个姑娘家家的他们也不知道照顾下。”

裴思云一愣，道：“阿娘，你是不是忘了我去郡主府干的什么活了？”

她一个去当护卫的，还要娇滴滴等着别人来照顾，这不是砸她自己饭碗么！

靳氏也是才从心疼自己宝贝女儿不管不顾的情绪当中缓过劲儿来，轻轻睨了她一眼，又问道：“那可说是去干什么了，怎的连什么时候时候回来都没个准信儿？”

裴思云耐着性子同她解释：“二公子此行上京都，是去看他的外祖母，在老人面前尽尽孝。”

杨秀桐听了，在一旁点着头帮腔，道：“是了，这种事情也不好有个定数，我听说沫阳长公主孤身一人在京都住着，见了孙辈心生欢喜多留几日也说不准。”

靳氏总算没有再多念叨了，心想着既然是去看沫阳公主，人家是住在天子脚下的皇亲国戚，势必要比这边城来得安全些。

一家人团团围着桌子落了座，其乐融融说些家常话，裴思云给白毓夹了一筷子小炒三丝，嘱咐她道：“这段时日我不在家中，你可就跟着你师叔好好练功，等我从京都回来了，可要仔细检查的。”

白毓点头如捣蒜：“师父放心，我一定听师叔的话！”

末了裴思云怕这点嘱咐分量还不够，又特意添了一句：“我虽拿不准什么时候回来，但年关之前总是能到家的，若是到时候被我发现你偷懒，不仅我从京都带的好东西没了，我连你的压岁钱一起克扣，到时候你跟谁哭可都是没用的。”

这番话的分量果然足够，白毓听了，不自觉地挺起了腰板，端着小小一张脸万分郑重，道：“是师父，我一定好好练功！”

杨秀桐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没忍住轻轻揪了揪白毓那张端正肃穆的小脸蛋，道：“行了，哪有这么吓孩子的，你把小毓交给你哥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倒也是，裴思云点点头，裴逸跟裴长春走的是一脉相承的严师路子，十多岁的时候就当着长春武馆的大师兄，一板一眼有样学样盯着师弟们练功了，小小一个白毓交在他手里，就是小事一桩。

裴思云抬起头，冲她对面的裴逸笑得眉眼弯弯：“那小毓还劳烦哥哥多照看了，不用心疼，小孩子没定性，好好练练！”

打小时候起，但凡一见到裴思云这个表情，他裴逸就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一般来说不是背锅就是收拾烂摊子。眼下旁边还多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白毓，他除了应下也没有什么旁的法子了，只把话说在前头：“人既然交给我了，到时候回来了可别闹着心疼啊。”

裴思云头点得欢快，同一旁脸拉得同个小苦瓜一般的白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顿饭吃过，一家人围着裴思云装点行李，恨不得把半个屋子都给她搬空了。她好说歹说劝下来，才死死揪住了自己的包袱口，逃也似地出了家门。

她翻身上马，挥手同将她送到巷子口的一家人道别：“阿娘，别送了，你们都回去吧！”

此起彼伏叮咛与嘱托翻来覆去，裴思云应了又应，好不容易终于抽出身来，打马回了郡主府。

她还了马，才从郡主府的侧门进去，远远就瞧见了吾园门口的田方，见了她飞奔而来，面上是难掩的急色。

“小裴姑娘你可回来了！十万火急！快跟我去宁福堂救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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