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108章
田方捂着自己差点被夹断的鼻子一步□□,惊呼一声:“二公子,我还没进去呢!”
里头传来不咸不淡一句吩咐。
“守门。”
得,田方自认倒霉,人二公子有小裴姑娘陪着,他这个从前的贴身侍从,也就只有安心守大门的命了。
田方在外头抱臂靠墙缩在校场大门口百无聊赖,里头裴思云正跟在乔鹤渊身后,围着校场偌大的跑马圈踱步。
夜色沉沉,疏星朗月,偶尔听得间或的草丛间,一点残余的秋夜虫鸣。
也不知走了多久,闷头在前的乔鹤渊终于出了声。
“这校场,从前是我母亲教习我与兄长骑射的地方。”
裴思云轻轻应着,只要他想说,她便听着。
“我与兄长都是这般,幼时离不得母亲的时候在济川军营中长着,再大一些要念书习字,便送回了郡主府。母亲军务繁忙,偶尔得空回来,除了关心我们的课业,大多都是陪我们在这校场度过的。”
“她说,身为济川男儿,光有保家卫国的血性根骨不够,也要有随时上战场厮杀的本领才行。”
“我父亲骨子里崇尚文人风骨,他虽不喜刀光剑影舞枪弄棒,那时候得空也总会到校场来看看。”
“可自从我母亲去世后,最悲恸的人是他,走出来最快的,竟也是他。”
裴思云抬眼望他,看到了乔鹤渊醉态朦胧的眉眼下,略带悲凉的苦笑。
乔鹤渊走到圈外的木制看台上坐下,愣愣望着宽阔的跑马场发呆,目光要以仍哦夜色,定格在久远的回忆当中。
得益于郑成细心照看保养得当,旧色的看台表面依旧温润光滑,似乎多年前那个坐在此处慈爱却又严厉的身影,从未走远过。
他操着毕业色还要凉薄的嗓音,道:“开始他不敢看我母亲的遗物,我和兄长都体谅他是悲思过度。可后来新人进了门,家里又添了景焕,要不是这宅子还叫郡主府,他怕是连半分从前都记不起了。”
乔鹤渊也顾不得身上惯爱穿的月白衣衫,仰头靠着层级累叠的台阶靠了上去,抬眼看天。
裴思云默默陪着他坐下,借着校场外微弱的光亮映衬,瞧见他清晰的下颌附近,滑落了近乎流星般一闪而过的水痕。
裴思云心下有一瞬的酸软。
她从前觉得裴家的大宅子吃人不吐骨头,但总归他们一家人是齐心的,她有护短的阿娘,温柔的嫂嫂,现下又多了一个可以替她背锅挨骂的裴逸,总归比他要好些。
这偌大的郡主府里头,算来算去,有时候也就他孤零零一人。
她心下翻涌万般思绪,还没归拢到一处安放之地,忽而觉得身边没了声响,再一回头,乔鹤渊已然歪靠在一旁睡着了。
裴思云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要往校场正门的方向去叫田方,刚一起身,就忽的被人拉住了。
乔鹤渊喝了酒,眼下正是酒气外散的时候,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裴思云的手腕上,带来一些微微的暖意,随着裴思云下意识要抽身的动作下滑,却又死死的握住了她的掌心。
“陪我坐会儿。”他说。
这一瞬,裴思云的脑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什么天凉夜寒明日赶路的说辞,在心头百般咂摸,落到唇舌处,却全数变成了一个“好”字。
她重新落座,就在离乔鹤渊一拳远的地方,被他紧攥着不放的手心,微微发热。
“我……”
乔鹤渊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手中还握着裴思云半寸指尖,他忽而感到唐突,飞快的松了手。
指尖环绕的热气忽而松散,裴思云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丝略带罪恶感的可惜。
二人沉默着坐了良久,她听到身旁的人问。
“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也像我父亲所言那般?”
“不知二公子所言哪般?”裴思云回问。
乔鹤渊其实是没有多少底气的,裴思云在府中当差,见过他所有的样子,一如今夜这般,他咆哮的讥诮的嘶吼的对着至亲都毫不留情面的所有脾气。
从前别人如何看他他毫不在意,可眼下他想知道,自己在她眼里,是怎样的。
“无理取闹的,阴晴不定的,脾性古怪的……”
裴思云见他低头颔首,如数落旁人一般,面不改色地将这些评词用到自己身上,忍不住喃喃道出自己的心声。
“我眼中的二公子,并不是这样的。”
或许是裴思云的错觉,她话音落定,莫名感到身旁的人松了一口气,再有一息的空余,等她再想起来添补些什么说辞的时候,身侧的人,终是不胜酒力,沉沉睡了过去。
外头田方仍是抱着胳膊缩在门角,冲着吾园的方向一连打了数个哈欠,瞧着远远的灯烛火光都晕成了团团的浮影。
正当他点头正盛如小鸡啄米时,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他登时清明,却只瞧见了裴思云一人。
“小裴姑娘,我们二公子人呢?”
“在看台处睡着了,还请田大哥搭把手,把二公子送回吾园去。”
田方应声,跟在裴思云后头入了校场,蹲下身将人背起,深一脚浅一脚往吾园走去。
裴思云在后头扶着,行至半路,轻轻念了一句:“田大哥,今日二公子在席间,也是想起郡主了吧?”
乔鹤渊手长脚长一个大个子,饶是田方这般的身量,背起来也实在有些吃力,他咬着牙道:“可不是,打跟小裴姑娘从库房出来,咱们就瞧着二公子有些不对劲。”
虽已夜深,可田方还是谨慎地望了望四周,才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今日也不怪二公子,那校场,唉,那校场连我们这些后来的人,都知道对二公子有多重要。郡主刚走那几年,我们吾园里头的小厮找不见二公子,十有八|九都是在里头寻到的。三公子还那样小,若不是真的放在心头的东西,我们二公子又怎会与他争。可小裴姑娘你也瞧见了,老爷今夜那般,看了实在是让人寒心啊!”
裴思云默然,中年丧妻续弦再娶是人之常情不足为道,可乔大人这个父亲,确实当得有些偏颇,也难怪他心有怨言。
月隐云追,秋日的夜静得犹如一潭深水,裴思云和田方搭着手将人安置妥当了,才从乔鹤渊的房门出来。
田方听见了报时的更声,忙道:“今夜辛苦小裴姑娘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赶紧回去歇息吧。”
裴思云对田方微微欠身,道了句是,她转身挥回到后院客房,穿过月亮门洞时没忍住回望了乔鹤渊屋子所在的方向。
但愿今夜借着酒力,能消一消他心中苦楚吧。
翌日早行,济川城里飘起了细丝般绵延的秋雨。
虽有昨夜龃龉,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要出远门,乔尚章即便气了一夜心气不顺,也是起了个大早,赶在去分司署应卯前,亲自到城南门口相送了。
乔鹤渊昨夜酒醉,被田方连哄带劝扶上车的时候,脑子里都还是一团浆糊。
田方和裴思云与他同乘照应,看了看身后郡主府相随的马车,没忍住念叨了一句:“二公子,待会儿到了城门口,咱们还是下车给老爷拜个别吧,毕竟这一去京都,也有好长时日不在家里住呢。”
乔鹤渊心中有气,这会子权当听不见,只闭着眼抱着狐裘的软毯,缩在马车一角自顾自酣眠,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的。
马车眼看着就出了济川城南,田方叹了一口气,叫停了随行的队伍,道:“有劳小裴姑娘看顾二公子一时,老爷那边,我还是得去交代一番。”
裴思云点头:“田大哥去吧。”
等田方下了车,方才还故作酣眠之状的乔鹤渊,终于没忍住悄悄翻起了一只眼皮,刚巧让盯着他的裴思云带了个正着。
“二公子可要下车?”裴思云问他,先让出了半个身位。
乔鹤渊索性耍赖般闭上了眼,道:“我睡着了,别叫我。”
裴思云哑然失笑,等田方和听完乔尚章的嘱托回马车上传话时,就瞧见她一副颇为无奈的模样。
往京都的车行继续上路,田方堵在马车帘子处,抖了抖身上的寒气和细雨,道:“小裴姑娘怎的这个表情,方才二公子可醒了?”
裴思云看见乔鹤渊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噙着笑回道:“没醒呢,二公子说他睡着了。”
田方一愣,旋即也笑着摇了摇头,侧眼一看在那头装睡的人,清了清嗓子,故意道:“二公子既睡着,那小裴姑娘也不用这般板正了,昨夜那样一番折腾,也辛苦你了。”
田方将“折腾”二字念得极重,说罢还撩起眼皮子有意无意看看乔鹤渊的反应,才道,“这一趟南下去京都,又不是北域那般险境了,老爷派了这么好几个护卫跟着,小裴姑娘也靠着暂歇一会儿吧。”
裴思云闻言,看着冲她挤眉弄眼的田方,只配合着说了一些语焉不详的话。
“二公子昨夜是喝多了,田大哥放心,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二人打哑谜般你来我往两回,等转过头去,果然发现他们那酣眠似雷打不动的二公子,不知为何悄悄红了耳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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