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

车行一路往南，头一日离开济川城算不得太远，沿路景致无甚变化，裴思云起先还能扒在窗边赏阅一二，过不得两个时辰，便已是掩不住的困倦。

乔鹤渊此时俨然已经清醒，又怎会瞧不见裴思云的疲态，可昨夜他只记得自己借着酒劲同乔尚章大闹了一场，要裴思云陪着他去了校场，可往后他做了什么，竟是一点都记不起来。

眼下她那般疲乏，想必同自己脱不了干系，可他哪里敢当着人姑娘的面问。

裴思云这会子正抱着自己的短刀，靠在马车窗旁，困得脑袋磕顿不断，外头行路遇上一个梯坎，她那脑袋便也跟不知道疼似的，咣咣往马车壁上砸。

尽管这郡主府的马车里头都包了软锦柔垫，可耐不住乔鹤渊心疼啊，他铆足劲儿冲田方使眼色，可平日里眼观八方耳听六路最为机敏的田方，这会子不晓得怎么了，竟是半天都没接住。

“咳嗯！”乔鹤渊没沉住气，清了好大一通嗓子，没把田方叫过神来，却先将裴思云闹清醒了。

她迷迷糊糊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面带歉意，道：“二公子抱歉，是我一时失神。”

乔鹤渊此下心中怎会有责怪之意，听到裴思云言语，忙道：“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我是说，若是你精神不济，这马车中我和田方都在你不方便，干脆到后面那一驾去歇息便是。”

裴思云婉拒道：“此行随二公子远行，我行的是护卫之责，不宜离您太远。”

乔鹤渊一时语塞，正路不通胡乱拿捏，忽的就想起自己惯用的口是心非，心中说辞还没想好，脸就已然先冷下来准备造势了。

在一旁装聋作哑了多事的田方，这下可不能袖手旁观了，这要是他们二公子口不择言和小裴姑娘闹了别扭，一路往京都天高水远的，少不了他夹在当中受气。

他连忙出来道：“小裴姑娘有所不知，那后面一辆马车上，装的都是二公子带给沫阳长公主的礼物，当中不乏连将军捎带的那一份，那般心意贵重，也只有小裴姑娘这般的身手去看顾，才能让二公子放心啊！”

先有乔鹤渊顾念她困顿在前，先后有田方在当中添补周全，裴思云心下感念，再不好推辞，等待车行暂歇之时，便登上了另一辆马车。

等人一走，乔鹤渊便坐不住了，他拧着眉，忧心忡忡问田方：“昨夜我喝醉之后做了些什么，你细细与我说来！”

田方也不曾隐瞒，不过说到底校场里头他是没跟着进去的，眼下论起来，还有一丝小小的愤懑。

“要说二公子您也真是的，小裴姑娘她现下虽应了护卫，可您也不能胡闹啊！”

乔鹤渊急了，辩解道：“我如何胡闹了！”

“这大晚上的，您说您死乞白赖非要拉着人姑娘去校场，还不让我陪着，里头您怎么胡闹的我不晓得，可这把您送回房间之后，您还借着酒劲儿拉着小裴姑娘袖子不让走，我当时都，唉！”

乔鹤渊面上十分难看，干巴巴问道：“那我昨夜，有没有说什么……”

“这倒没有，二公子您的嘴还是很严的。”

乔鹤渊心下惶惶这才落定，他虽不擅风月，但韩执光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这会子莫名在他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来。

“但凡是借不胜酒力来表露心迹的男子，在女儿家眼里，不是懦夫就是轻浮。”

还好还好，他在裴思云面前，尚且稳住了他堂堂二公子的体面。

马车行路不停，午时在驿站用过一餐便饭，乔鹤渊瞧着裴思云精神大好的模样，本想着用些由头把人叫回自己马车上的，可吃完饭回头一瞧，人倒是挺自觉地头也不回上了后头那辆马车。

乔鹤渊心头堵着一口气，一路上闷闷不乐，田方瞧在眼里，知道他们二公子既不想在小裴姑娘面前表现得太过心切，又巴巴望着人到跟前来，这会子正和自己别扭着呢。

他忙上前宽慰：“今早时候二公子既告诉小裴姑娘那马车上是送予沫阳长公主的贵礼，小裴姑娘自当上心，这行路当中无名无由的把人换下来实在有些不妥。”

乔鹤渊沉着一张脸不理他，田方望了望天色，道：“左不过还有两个时辰要天黑了，等今夜寻个驿站住了，明日再将小裴姑娘叫回来，也不显得太过突兀，二公子以为如何？”

乔鹤渊觑了他一眼，算是默许了，可没曾料到，车行半路却忽的出了意外。

裴思云不在，乔鹤渊便百无聊赖在马车厢中翻着闲书，马车刚进入一截山林庇荫的路段，前头驾车的车夫手上勒停缰绳，忽而惊声高呼道：“有劫匪！”

乔鹤渊暗骂了一声自己这是什么破运气，大路朝天一路往京都的官道，居然还能让他遇到这不长眼的东西！

不过他此刻倒是不担心，前头车夫一声异动，从郡主府一路随行的其余护卫就齐齐动身，将他的马车围了个严严实实！

外头贼匪数量不多，但也有十数名，虽奈何不了郡主府的护卫，但缠斗之间，乔鹤渊的车夫机敏奔走，竟硬生生将两辆马车当中拉出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兄弟们，钱财都在后面这辆马车上！”

这一切来得突然，听见歹人这一句言语，乔鹤渊和田方忽而面色一沉。

“遭了！小裴姑娘！”

田方脱口而出，掀起马车帘子就要回望，却只看到了横亘在隐影影绰绰的树影之后，团团将马车围住的贼匪人墙，还有拎着短刀，将车夫塞进车厢里头，准备一人应敌的裴思云。

乔鹤渊忽的慌了神，这批贼匪倒还有些脑子，调虎离山只求谋财，将一圈的护卫骗到乔鹤渊周围后，直冲裴思云所在的马车而去了！

“愣着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搭把手！”

乔鹤渊顾不得自身安危，说着就跳下了车，还是田方跟上死死将人拉住了：“二公子莫急！徐哥他们已经过去帮小裴姑娘了，您跟着过去不是添乱嘛！”

斜错的树影背后，传来阵阵兵刃相接的碰撞之声，乔鹤渊眉头紧锁，手指死死扣在马车壁上，几乎快要把脖子望断了。

田方也满面急色，一边关切着那头裴思云与贼匪交手的情况，以免还得看住他们几欲发疯的二公子。

十数名成队的贼匪既然敢在这官道上作乱，想必也是有一些本事在身上的，一炷香的时日过去，他们竟还没有放弃的念头，乔鹤渊终于坐不住了！

他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不安危了，钻出马车将车夫挤开，缰绳一扯，就要驾车回头！

“二公子留步！”

留在此地负责看顾乔鹤渊的两名护院立在马前，拦住了乔鹤渊的去路。

他们奉命护卫乔鹤渊的安危，此情此景，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回身将自己置入险境的。

乔鹤渊这厢同他们僵持着，田方在一旁灭火：“二公子，咱们小裴姑娘什么身手您不知道么！就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您暂且宽心，宽心啊！”

乔鹤渊按捺不住的焦急撩着心头，正当此处僵持之时，身后的打斗声忽然停了。

随着一声颇不甘心的“撤”字传来，密林后争锋相对之声如潮水般褪去，田方站在马车上回望，惊喜地喊道：“二公子，没事了！小裴姑娘他们回来了！”

只不过等那一辆满载郡主府和济川军营厚礼的马车终于追上他们时，田方却笑不出来了。

从缠斗中脱身的裴思云远远颔首朝他们致意，田方敏锐地发现，她抱着的那只胳膊有些不对劲。

带队的护卫徐志上前对乔鹤渊道：“二公子受惊了，一应歹人已被我们处置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紧上路吧。”

不曾想乔鹤渊压根就不曾听他说话，一双眼满目急色，只定定落在裴思云那一只想藏到身后的胳膊上。

他跳下车，疾步上前，看到了顺着她握刀的指尖，滴滴答答淋漓而下的鲜血，小心翼翼道：“你、你的手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不等裴思云回答，他又转头厉色呵斥：“你们这群人都是做什么吃的！有人受伤了没看见么？还不拿药来！”

徐志本还要解释，接过看到乔鹤渊身后频频给他递眼色的田方，老老实实闭了嘴，连忙将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翻了出来。

似乎从北域一行回来之后，乔鹤渊对裴思云受伤这一事，就生出了些应激般的情绪。

殷红温热的血，在一瞬之间就能将他的思绪拉回那悠长的不见底的地下水道，让他想起怀里那个糊了一身血，奄奄一息怎么也叫不应的裴思云。

乔鹤渊接过徐志手里的药，哆哆嗦嗦拿着要给裴思云用，田方见他连手都在抖，又低头看了一眼裴思云胳膊上半寸深的刀口，安慰他道：“二公子还是我来吧，小的伺候人惯了，手也稳些。”

这般的伤势在就是看着骇人了些，可又不会伤及性命，所以裴思云原本并未放在心上，倒是被乔鹤渊的反应吓住了，愣了足足半晌，才忙道：“二公子，我没事，不过是皮外伤。”

“没事？！怎么会没事，都流了这么多血！”

乔鹤渊将手中的药交给了田方，目中的急恼却分毫不减，索性登步上车坐在了她的身旁，十分自然又小心翼翼地将裴思云的胳膊搭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将自己月白色一尘不然的衣衫，做了她上药的依靠。

裴思云伤口的血浸透他洁白的衣袂，乔鹤渊轻轻将裴思云伤处附近的衣物理看，抬眼看到愣在原地的田方，不耐烦道：“还站着做什么，还不来上药？”

田方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在一众目瞪口呆的护卫眼神中，看了与自己相同的咋舌。

他们二公子，什么时候学会照顾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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