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洞穴
耳边,一阵轰隆声。
身子倏尔被拽起,付观南的声音自混乱之中传来,一字一句砸在我的耳畔:“要塌了。”
我慌乱地扑腾了两下。
眼前仍旧是黑暗。
我压下心中的恐惧,只能选择信任付观南,攥紧那只牵着我的手,盲目往前跑去。
片刻,他脚步停了。
我一把磕在他的后背,鼻子一阵酸疼,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后面轰然倒塌之声,震耳欲聋,我被震得一个激灵,眼皮一眨,忽而恢复了视觉。
眼前是白雪。
身后是一片废墟。
付观南喘着粗气,绕着我走了两圈,道:“没事吧,没被砸到吧,受什么伤了么?”
我低头看看自己。
“无碍。”
“那便好那便好。”
我呼出一口气,悬起的心肺终于放下,却在转眼之间,看见付观南身后的废墟升起一股黑烟。
我骤然扳开付观南。
弓步,抬手。
黑烟之中凝聚无数如针般地光束,直至而来。我抬眼望去,只觉眼睛被漫天光亮照射,泛起一阵涩泪,竟看不清眼前情景。
我努力睁大眼。
手中聚起一波防御之气。
无数光束齐齐射来,顶住护罩,我骤然感觉力量悬殊,下一刻便被撞飞,连连退后几步。
光束冲来。
似乎要扎进我的眼中。
我再顾不得一切,将元丹凝聚甩出挡在付观南面前。下一刻,我便感觉后背一阵刺痛。
我低头。
数十条光束穿透我的身子。
我身体前倾,盘好的发髻倏尔散开,“哇”地吐出一口血。
鲜红洒在雪上,几滴沾在付观南的衣角边,他直愣愣地看着我的身体往下倒去,竟一瞬间忘记了动作。我真想砸砸他的头,这时候居然不知道要接着我。
我扑在雪地上。
他终是反应过来,至我身旁揽起我的身子,摸着我的脸,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道:“疼啊。”
他道:“……哪里疼?”这回开口是开口了,只是仍旧听不清声音,我只能以唇语辨别。
我虚弱道:“大声些。”
他摸了一把脸,手上尚有我的血迹,脸上便沾染了红色。
“你、你……”还是出不得声,他再咽下一口气,终于带着哭腔道:“李阅秋,你不会、你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我想骂他。
只是没有什么气力了。
我只得笑笑道:“我可不会那么轻易便死呀。”
这话将将出口,我便看见那片废墟忽而化作一片尘埃,散落于天地之间,偌大的洞穴顷刻湮灭,只剩雪地里一朵俏丽的桔梗花。
它颜色鲜艳。
在白色一片中更是显眼。
风吹过,它在风中晃了晃,骤然飞起,在半空中似有崩裂之势。
我咬紧牙,以手撑地坐起身,将付观南护在身下。
“你怎么……”
付观南的话被周遭巨大的爆裂声音淹没,我感觉更多的血自喉头涌上,咸腥味充斥头颅。
血在嘴边流出。
落在付观南的衣裳上。
我感觉他将我环抱住,朦胧中一遍遍唤着我的名字,只是我头愈发沉了,眼睛也不好使,看不清他如今的模样,张了张口,我想说话,却止不住吐出更多鲜血。
我道:“真是说早了,这下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了。”声音很小,便是我自己也觉听得模糊。
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
唉。
——
身子在晃。
轻微得晃,又很温暖。
我的神识逐渐恢复,忆起方才发生的事情:桔梗花崩裂之时,我手疾眼快,护住付观南的小命,只是元丹震裂,我元气大伤,话没说完便眼一闭,晕过去了。
现下……
似乎是在付观南背上。
我没有气力睁开眼,也没有气力说出话,只能靠在付观南背上,听着他气若游丝的话。
他说:“李阅秋,你别死啊,你刚才还说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你不能骗人啊。”
我笑笑,世事无常嘛。
付观南继续道:“你要是真说话不算数,我自己走出去了,怎么样也要去阴曹地府里找你,当着阎罗王的面斥责你,让你颜面尽失。”
我心里叹口气,真是恶毒。
叹完,我便听见付观南顿了一下,复又道:“李阅秋,神仙死了也会去阴曹地府么?”
我在心里摇头。
他继续喃喃自语:“如果不在阴曹地府,你会去哪里……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别死了。”他像是在跟我打商量,“等我们走出去,你可以去吃很多很多蜜饯,可以去游山玩水,可以随意骂我,这种日子多好,你要知道享福。”
我心道确实不错,只要他以后不后悔这些话。
但这些付观南皆听不到,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他终于不再欺骗自己,叹了口气,声音低了许多,似乎在诉说压下心底里许久的话:“李阅秋,你是对的,我不该跟着你。这一路我都在拖累你,拖累薛俨,我明明那么没用,却不甘心地想要继续跟着你,殊不知这包袱让你遭了那么大的罪。我想要帮你,所以才拼命学术法,我骗你那些术法很容易,实际上我私底下一直在练习,夜里打灯练,白日里也要偷偷摸摸练,有次练得晚了,还被薛俨斥责,说我魔怔了。”
我听得想笑,原是这样,那我总归心里平衡些。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应该就在小院子里分别的。”他这句话说得极轻极轻,在风中,似乎要被吹散了。
他终于卸下了心房。
我感觉他停下脚步,弯腰颤抖,似是在哭,片刻后,我终于听见压抑的哭声,他道:“救命……救命呀……有人来么……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哭腔越来越大。
他大声喊着:“救命……求求了,救命呀……”
声音绝望。
飘荡在无边的雪地上。
——
眼前似乎没有光了。
我听付观南喘着粗气,已经精疲力尽,他将我自背上放下,扶着我的头往他脖颈处歪了歪,道:“天黑了。”
原是天黑了。
怪不得他如此疲惫。
想想我这一个大活人的重量,他这一路倒是颇为艰难,只是,尽管如此艰难,我们仍未走出去。
我忽感觉鼻下有触感,便听付观南舒了一口气,道:“还活着。”
话说完,我身边一阵声响,他似是起身离开了,片刻后,我又听见脚步声,他随着一股暖浪而来。
“点个火,夜里更冷,可别将你再弄成了风寒,”火苗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充斥在耳边,我听见付观南道,“你说,明天我们会不会走出去?”
我觉得难。
可付观南很乐观,语气肯定:“一定能的,到时候可得好好泡个热水澡,这里冷得简直可怕。”
他一边牙颤一边喃喃自语,说话声音愈来愈小,直至传出均匀的呼吸声,我知晓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