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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6cm

残月如弓,高傲而清冷霸占整片天空,又洋洋洒洒施舍些许光亮送给大地。然而,淡淡的银光早已淹没在城市的霓虹灯中。

沿街路灯昏黄而明亮,机动车道行车来往不绝,一旁窄狭的暗红色塑胶道行人却屈指可数。

米雪瑶穿细跟习惯了,走路不酸不累,但秋冬晚风的尖厉劲度,刮在脸上有些生疼。

身旁的少年背着双肩队包,稍有重量也毫不影响他笔直挺拔的走姿。朴素光板的帽沿下,冷冰的脸因思考事情而有些凝重。

米雪瑶出声问道:“心情,有好点吗?”

“还好。”一旁的路厘缓缓抬起手腕,眼眸在表上扫了一眼。

他顿住脚步,询问道:“我们?回家吧?”

“嗯。”米雪瑶打了个哈欠,手一动,包的肩带顺着滑了下去,悬在手肘。

路厘侧着身子,四根手指勾住宽肩带,又把它端端正正挂回她的肩膀。

指尖顺着肩带滑动,路厘提前放手,丝毫没有碰到她。外套内只穿了件薄针织吊衫,玫瑰金色项链全躺在那片润泽洁白的地带。

目光触及到那片裸露在外的肌肤,冰凉感顺着他的手腕爬进袖口,泛起细小的疙瘩。

他问道:“不冷吗?”

“要风度必然失点温度。”米雪瑶不以为意。

路厘也不管她回答了什么,问出声的同时放下双肩包,边走边将键盘鼠标、眼镜捋到一旁,顺着穗子捞出一条放在塑料袋里的羊绒围巾。

“围上吧。”

米雪瑶瞥了过去,男士最基础的一款,长围巾双色交杂在一起,一面灰色、一面驼色,简简单单还挺百搭。

片刻她才回道:“不用。习惯了,不冷。”

“我知道不好看。”路厘拉好链子,左臂穿过另一边肩带,重新背正,却没把围巾塞回去。

他大跨两步,在米雪瑶跟前停下,不由分说把围巾挂在她脖颈,“回家路上也没有人欣赏你风度,温度比较重要。”

米雪瑶也被迫停下脚步,仰头看他。

他的眼睛不算大,却出奇得明亮,甚至比头上那枚月亮更加闪耀,更容易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仔仔细细围了两圈,异常细致。在围好之后纤长的手指又伸进去她脖颈,聚精会神整理着围巾的层次。

手指雪白细嫩,相比之下指腹却有些粗糙,点在她脖颈上有细微颗粒的磨砂质感。

乌黑幽深的瞳子滑过一丝快不可见的微光,米雪瑶站在原地,光看着路厘,就好像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他推进安全线。

一条容易让自己失去掌控力的警戒线。

“你……”她犹豫了一会儿,又问不出话。

碎发搭在眉间,那顶鸭舌帽什么图案也没有,材质是最普通棉料,也不保暖。

这会儿米雪瑶倒是辨认清楚帽子的造型,和上次来工作室戴的那顶相比,只气孔所在位置有所不同。

然后她生生转了个话题,“帽子是批发买的吗?”

路厘整理好围巾造型,浅浅一笑,“对,唯一那个送你之后,索性又买了五顶。”

“嗯?”米雪瑶眼神细致地描绘着帽子的缝纫线迹,没转过弯来。

回忆需要点时间,但她对服饰的敏锐度很高。这顶、上次那顶以及四年前盖在她头发上的那顶鸭舌帽,是一个品牌的。

背景汽鸣声拉长刺耳,出租车在灯火中穿梭,将米雪瑶带回伦敦这座城市。

此时在眼中与搬上荧屏的场景并无区别,路灯连尾连串,一幕幕快速闪过引申着远方。

她礼貌地和师傅示意停车,抽了整数的英镑在街边下了车。

灵魂仿佛被撕成两半,一片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都该回去亲自确认,另一片告诫她听话,什么都不要信。只是,被抽取灵魂后的双眼空洞无神,像是打开闸口,眼泪不受控制地扑簌扑簌落下来。

脑子也像是断了发条的钟摆,根本无法转动。世界所有声响全部消失,只听到一句——

“不要哭了,回家吧。”

那时她想,家?

她已经没有家了。

或者说,哪里都可以是她的家。

即使已经预料到,米雪瑶还是全身僵硬地问道:“伦敦那个小巷里,是你?”

“原来。”路厘站在她正前面,把拉链又挂到最上面,再戴上卫衣的连帽,“你不知道是我啊。”

“呵,真巧。”

她那时的窘迫,全被他看见了。

米雪瑶把半张脸迈进羊绒围巾里,闷声说道:“留了张房卡和大使馆号码,真有你的。”

“那时我本就想换酒店。”

路厘身高颀长,路灯斜射一照,米雪瑶的脸全藏在他的阴影之下。

今天她卷了个大波浪,全被裹入围巾中,只卷成八字的刘海沿着发鬓垂下来。微醺感的酒红色眼线细长流畅,微垂便能看见眼皮上闪耀的亮片。

睫毛簇簇分明,只一小根虚虚垂在上眼睑。

“太累了,不想动,完全不想动。”

“为什么没人发明自动卸妆机器。”

有次出门喝水,正撞上她下班瘫趴在沙发上,包包散在一旁。而后听到动静,又正经坐好,冷淡道:“今天比我回来早啊。”

路厘兀自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没有。”路厘,指了指自己的睫毛,“有一根快掉了,进眼睛里会很不舒服的,我帮你捡了吧。”

米雪瑶不自觉抬头,再次坠入明净的湖水。

帽沿正好停在离她额头一寸的地方,然后指尖也到了眼前。

“嘶。”

眼皮上一阵刺感,米雪瑶傻了。

路厘也立刻愣住,因为轻柔一扯,撕下来的是半片。

食指和大拇指的指腹间,还夹着那根黑色睫毛。

路厘一时不知所措,不知该顺势全扯下来,还是装作无事般粘回去……

“呀!”米雪瑶怒吼。

路厘手一抖,全撕了下来。

米雪瑶:……

那串假睫毛迎着风,灵动的飘在空中,最后反盖黏在路厘的大拇指上,沿着干净的指盖画出一道弧线。

真睫毛完全盖下来,跟着眼皮的眨动高频率地上下震颤,米雪瑶倒抽一口气,瞬间炸毛,一掌拍在他大臂。

少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黑密的长睫毛镶在澄澈的眼睛上围,眸子里有种反常的浅浅的慌张之色。

米雪瑶不出气,双手捏圈,轻轻锤在路厘的肩膀上。

左肩往后走了一点,又重回原位,路厘还是无动于衷。

米雪瑶更气了,呼呼的头顶直冒气。

瞪着眼睛,伸手推他。

只不过还没碰到他胸口,就被路厘半路扣住。

轻轻一握,就把她整只手腕圈进宽大的掌心。

米雪瑶瞪他,却在对方平淡的回视下湮灭嚣张的气势,也跟着冷静下来。

总觉得路厘过于直接,不知道变通,甚至有时单纯得不懂社会规则。外表总摆出稳重成熟的模样,实际上又稚嫩得很。

让人很想把这份纯粹抓在手心。

马路声音嘈杂,但米雪瑶依旧觉得夜寂静得渗人。

防护栏外,江面静静横躺在下面。

风一吹,将潮气灌入肺里。

在干燥荒野毫无目的独自游走,她听见有人对她说:“我们,回家吧。”

就这么抓在手里,感觉似乎也不错。

手腕间力度渐松,米雪瑶却不甩开,手腕贴着路厘的手心,慢慢滑下来,直至——

四指搭在他的虎口。

像按在丝弦上,她一拨,丝弦也跟之一颤。相触的两双手在半空中交触在一起,似分似合,暧昧至极。

她黑亮的眼睛深邃透明,盯着路厘的表情变化。

大拇指抚过去,将他的大拇指笼在指间。再轻轻用力,四指贴着虎口连到大拇指的弧线缓慢滑动。

一阵突兀的铃声响起,米雪瑶猛然惊醒。

小指勾着他的大拇指,手立即从路厘掌心滑了出去,作势接电话,“下次别扯其他姑娘的睫毛,讨打。”

心扑通乱跳一通,藏在卫帽里的耳朵早红成一片。路厘迟钝地盯着空荡的手心,柔嫩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接通电话,陈岱纬直截了当问道:“弟弟在不在家啊。”

“在一边,我们还没回去。”米雪瑶边走边瞥向一边,只不过,连帽将路厘的侧脸挡了个完全。

“那你把手机给他吧,我打了三个都没接。”陈岱纬讲话咕噜咕噜速度很快,米雪瑶也习惯跟上他节奏,听个大概,“北外滩那套房又不卖了,我明天来接弟弟回家。”

萧瑟的冷风裹带着冷月的凉意和江面的潮寒,卷走她刚萌动的春心。

真冷啊,脚步缓了下来,米雪瑶清醒了大半。

“哦。”她把手机递给路厘,在他拿稳后立即放了手,保持距离。

“你明天几点走,我来接你。”

半个手机都塞进帽间,只露出搭在金属面上的手背,青筋脉络清晰分明。

“啊?”

陈岱纬神经大条,语气特别急迫:“还是你今晚就想走?”

“不是。”路厘果断回答,脱口而出。

“那我明天九点来吧,反正你东西也没多少,收起来很快。这段时间辛苦你了,sherry肯定很难搞。”

“没有。”路厘看了眼米雪瑶,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微笑,走起路来也更轻飘,“她很好,对我很好。”

陈岱纬嗓门很大,米雪瑶听了个完全,不在意地捏起围巾搭在鼻梁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缩着脖子,重重吸了一口气。

羊绒围巾亲肤温暖,独属于路厘的清爽将她全身包裹起来,米雪瑶踩着细高越走越快,想要逃离这片暖洋。

本来就该这样。

总会走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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