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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旧人

翌日

知绾特命绿旖云倦出门办事,美曰其名是相互有个伴,实乃是有意将云倦支出王府。

青风随主远行,云倦是王侯特留在府里贴身保护她的,可今日她亦有事要做,便早早打发人去。

“小姐,您是哪找的这身衣服?”

红湘俸了些早膳来,见雩儿和知绾皆扮男装,竹青暗纹直裰,以枝木为簪尽束墨发,又褪珠翠首饰,清俭的宛若个邻家公子。

“红湘,待会我要与雩儿从后门偷溜出去,府里若有人问,就说我回广平侯府见哥哥了,替我掩着,知道了?”

知绾理了理衣襟,对着镜中自己,恭敬地学起外面的儒生拱手行礼,抬头裂了一嘴的白牙,与雩儿面面相觑笑得掖着肚子发疼。

红湘称是,看她打扮像个男人,又明晃晃的上前学着王侯的模样,对她揶揄调戏,急羞了脸,燥躲着

“小姐可饶了奴婢,羞的慌!”

娇花笑言“看来我要是个男子,要收你这个丫鬟做通房才行,你瞧瞧你,不过逗下子,就怕成这样,分明是少女怀春了。”

雩儿见她们主仆闹得厉害,怕把府中其他人招来,忙将娇花按住,比了个噤色,眼神晦暗,“主子,咱们早去早回。”

知绾追的掩腹,对红湘摆手俏皮道“闹不动了,雩儿咱们走。”

“是公子。”

雩儿是个心细的,早在王府后门雇了外面的舆轿,照着知绾给的旧人住址处,在方圆两三百米寻了间远近驰名的酒肆,让轿夫送去。

到了楼里,主仆二人再转订雅间,隔着绘屏听曲点满一桌的菜,付过钱银后,趁着此间来往人涌喧嚷,从后门遁逃。

“雩儿,雅间不会有人来查吧。”她提襦小跑,频频回头。

“公子放心,小的吩咐过了,付了一日雅间的银钱,他们上菜后便不会有人进来打搅,申末前回去便是。”

这样做,不过是怕往后当真走漏风声,王侯来查,她们主仆亦有人证物证,是出来听歌赏曲。

雩儿照着知绾给的旧址,在街上频问了十数个来往路贩,才领着娇花,远指着一条幽辟的暗巷,“公子,在那!”

知绾在巷口微探,掩鼻觑着里面那扇腐朽破败的旧门,摆手道“是这家么?门檐上尽是蛛网,灰积得几层高,除了地上堆积半山的酒坛子,哪里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看大门前的门枕石的高低,暗巷长短,不难猜测里面是个燕京时兴的三进四合院,虽不能跟公卿王侯相比,这样的人家,在燕京城内亦算富庶。

高低也需雇上两三个仆婢才能打理的干净。

她上前轻叩了几下门环,见里面没有声响,下意识往外一拉,木门咯吱的声打开,院内酒气扑鼻而来,醺得美人频蹙柳黛,拿袖口半掩着。

“咳咳…”知绾清了清嗓。院内更是满地的酒坛,她探头进去,只见常年无人打理的梨树,枝叶茂盛,横长得形如巨幕,遮蔽了方圆数米,在斑驳光影下,一披头散发的醉汉,醺卧在石板地间,抱着酒坛子浅酣。

“这是多少坛酒?”她随意数数,已然目瞪口呆。雩儿尾随其后,见此状亦懵怔了下,站在娇花身旁欲言又止。

“你们来送酒?”地上醉汉闻声半阖着眼,摇摇晃晃要起身,趔趄了下,又摔了下去。

他话刚毕,外面就来了个小仆,猫腰舔脸,推车卸了四坛好酒来,抱至他面前。

“林公子,这是今日的酒。”

知绾下意识掏荷包,取出银子欲替他代付,小仆讶异的皱眉不收,只道“我家公子说,不收钱,依旧例要诗联,今日是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嗝…眼前花。”醉汉打个饱嗝,不假思索。

小仆眉开眼笑从袖中取出笔纸墨记,又道“竹影扫阶尘不动。”

“月轮穿沼水无痕。”醉汉瞥了林兮眼,谑笑道“我不收徒,你走。”

小仆得了诗联,朝醉汉恭敬拱手拜了三拜,“小的过两日再来送酒。”事毕,便一溜烟儿退了出去,临走前,还拾了几个空坛子放在推车上,自行离去。

知绾对雩儿使了眼色,雩儿会意,行至院外,用口型对道,有事唤她,便亲阖上门,在外守着。

娇花走近男人,半屈膝蹲在他身前,将他打量仔细,轻声问“公子可是林书君?”

“不是。”醉汉醺倒在地,阖眼假寐。

“可我打听了,这是林府,林书君旧址。”

“他死了。”在许多年前。

知绾笃定他就是林兮旧人,又挨着他坐下,再试探道“有个旧人,托在下寄个东西给他,若你是林书君,我就给你。若不是,我便拿去烧了。”

“他死了。”而今这世上哪有他的旧人。

知绾见他软硬不吃,气打不一处来,把地上的酒坛子一一归拢,恼道“死了也好,反正他也算不上男人,窝窝囊囊的死了干净!那我把东西拿去烧省得旧人记挂。”

醉汉闻言,亲启了坛酒,扬颈猛灌,淋了一身,凄言

“东西给我,你走。”

知绾欣喜若狂,蹲下身来,将袖中纱香囊放在他身旁,醉汉涣散的双眸见此物却越发的苦笑不得。

“你走。”

他再三逐客,娇花只得转身离去,刚出巷口,便停驻脚步,拉着雩儿回身“等等,雩儿我还有话忘记说了。”

林兮交代的科举之事。

“主子,依奴婢看,那林书君是个酒疯子,咱们别进去了。”

“不行,林兮是我的授业恩师,既是答应了人家,便要说到做到。”她心里亦盘算着寻个媒人来替男人说亲。

她走了几步,听院里碰的酒坛子碎裂声,推门再看,醉汉不知从何寻了个火折子,疯魔般的将自个至于其中,摇头晃脑点上香囊中束在一起的青丝,掷在地上。

轰的下,火星就着烈酒,猛的燃了起来。

“雩儿!叫人救火!”

娇花急得跳脚,雩儿转身去呼人高喊救火,知绾见醉汉要寻死,小跑进院里,顾不得男女之防,在大火中抓住他衣袖就往外拖。

“林书君,你是疯了么?起火了还不跑!”

她本是女扮男装,即便是站直了身子,也不过到男人胸口,书生瞧着清瘦,挺直了腰板却不比谢崧矮小。

他心如死灰,“管我做甚,你走…”

知绾是又急又气,抱着他的手臂,想往外拖却难动分毫,带着些许哭腔,劝慰着“你怎么这么傻,她有话跟你说,你跟我走,不然至死都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醉生梦死数年,如今却要纵火**,心里是又急又气,想到他要这么死了,林兮岂不是抱撼终身。

“她有什么话?”书生滑动着喉结,言语中略含自嘲,踉跄往后退了几步,道“东西都还我了,彼此还有瓜葛么?”

“来来,是这!”雩儿带着人拎着水桶急忙灭火、好在虽泼了酒,院中却没什么可燃的物件,发现的早,几下便扑的差不多了。

娇花紧攥着林书君的袖,怕他一时发昏冲进火海,抬头用两人听得见的声音接话“贵人要你科举,入仕为官,莫误了一身才华。”

“呵,要我替昏君办事?”

“她是要公子替自己办事,帮你做立世能臣,永著青史。”

北郢一统在即,庙堂上公卿翰林,亦或殚精竭虑,亦或驰骋疆场,为得不就是这元勋之名?

林书君满脸胡渣,周身尽湿,狼狈的犹如外头的乞子,低头见娇花虽一身襦装,眼梢处吓得湿漉漉的,方才搂着他的时候指尖碰到她的手,滑腻细嫩的如同上好的缎面,莹白的耳垂处也有浅浅的耳洞,分明是个男扮女装的美娇娘。

“你是她的谁?”男人将衣袖收了收,抽出来理整。

“族弟。”

“还有什么话说?”

那时年少懵懂,身无功名,外无倚仗,才任人欺揉。而今旧人送还结发青丝,是断了白首之意。

“让你娶妻。”知绾言简意赅,仰面朝他勾出一灿然笑颜。燃起的火光渐熄,雩儿依命就近雇了几个婆子来,索性将里里外外院子打扫干净。

知绾重舒口气,见男人一身酒气,邋遢的像大半月没净过身子的模样,这才后知后觉的掩鼻干呕,嫌弃道

“兄台先跟在下、去外面换身衣服吧。”

看她女儿家家的,站在身边醺自己这个浊物,林书君倒比方才好气了些,亦步亦趋地离她数丈距离跟着,看她虽着素襦亦难掩阔绰,转手就在隔壁布庄里要了最好的绸衣,云履丝革,一应俱全,甚至特雇了庄内小侍将它们抱着。

带他在附近开了间上等厢房,从怀里再掏出几锭银子,对小侍道“我再雇你,替那位公子梳洗换衣,尤其是将他这。”

知绾皱起眉头,指着自个下颌处,“清理干净了。”

蓄着不短不长的胡子倒像个外胡蛮夷。

小侍得了赏钱,眉开眼笑,忙不迭鞠躬巴结“谢公子赏!”

娇花又觉不妥,补充“再叫人请来个附近有名的大人、给他看看。”

长年酗酒无度,不死已是万幸、多少要叫人来把脉补补,科举在即、若是要考也需把身子骨养好。

林书君自坐在椅上,看她安排的井井有条,又是烹茶,又是挂帐,将男人新衣一一规整,拭温拿巾无不妥帖。

“在家经常做?”男人忍不住问。

常给王侯做,夫君洗漱,她都是亲力亲为。知绾想起自个是个男子,羞得不自然回他

“看姐姐做,就会。”

“家中几个姊妹。”林书君瞧她样式,无非是哪里官家小姐。不仅谈吐得体,亦可识文断字,凭旧时记忆想了一圈,并不记得,林府何时有了这门远亲?

兮儿哪来的妹妹。

“两个。”知绾实话实说。林书君与谢瞱同岁,比王侯大了些,男人不是卑躬屈节之人,言语间,倒似她兄长、难有半分讨好。

反倒反客为主的,将她这个贵人盘问仔细。“几岁了?”

“十七。”

比他小了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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